即使有光球照明,夜晚的山路也很难走,再加上存弟已经劳累了一天,又挨了打,受了惊吓,腿脚发软,一路上,她因为树根和石块而摔倒了两次,但是,穿越者对她出的状况不置一词,只是很有耐心地等她再次爬起来,也没有伸出任何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的援手,那个光球更像是他为自己而不是存弟所准备的。
想到这里,存弟浑浑噩噩的头脑里,又生出了一丝刻骨的仇恨,她怨恨穿越者明明会施展巫术,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倒,更怨恨穿越者是她嫡嫡亲亲的女儿,竟然完全没把她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当然,作为一个在非德角生活过的卡莫伦人,她是知道巫师们都多么地自私自利,多么地以自我为中心的,但——招娣是她的女儿啊!她怎么能这么看着自己的亲妈摔跟头而无动于衷呢!真是白养活了她!早知道,倒是不要生她的好!
存弟还记得她在茅屋里滚了半天后听到的婴儿哭喊,分娩的剧痛和疲惫使得她对那时候的记忆都很模糊了,她甚至记不起招娣是白天还是夜晚出生的了——也许既不是白天也不是夜晚?相比起那个红通通的小猴子的啼哭,她记得更清晰的是她男人的一句话,也是他对她的这长久的痛苦所表达的唯一关心:“生的是丫头还是小子?”
在得到令他不怎么满意的回答后,他就没有吱声,泪水从存弟的眼中滑落,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头胎生了个女儿不意味着她无药可救了,完了,没希望了,她还年轻,再生下去,儿子总是会有的——也确是有了,王希的出生,让她彻底地在王家抬起了高傲的头,也让“奶奶”罕见地露出了一次笑脸——是对王希露的笑脸,不是对她,但是,那有什么要紧呢?有了儿子,她在王家的地位,就彻底稳了,奶奶再也奈何她不得,她的后半生,也终于有了不被赶出王家的指望,这是她一生骄傲和荣誉的顶点,她永远记得那个细雨蒙蒙的春日,相较之下,招娣的出生,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而且是没有更好的,然而她仍然准许对方活了下来,谁知现在“招娣”竟然待她这样坏!
在她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自然是不大想起她刚刚还准备把招娣打晕,捆起来卖给任何一个愿意买她的男人,幸而她还想得起对方名义上是她的女儿,实际上却能,而且也很乐意一根指头要了她的命,所以她还是勉强地朝着对方命令她前往的地方走着。
路既难走,带路的存弟又满心地不情不愿,两人走到鸡鸣村旁的时候差不多到了中夜,村里有两只狗叫了一两声,随即认出她们是村里的人,也就不再吵嚷。
存弟走到村后,那里有一条不宽不窄的山沟,还没有非德角的大街宽阔,却也不是任何人和牲畜可以凭空越过的所在,又有跌落的风险,因此村民出村,都是走的村口溪石,平日就是村里顽童都不到这里戏耍,野草生得比山里还要茂盛。
及膝高的一片野草当中,却有一条被勉强踩出的笔直小路,存弟径直走上了那条小路,一直走到山沟边,“就是这里。”
她用手指着沟底,“村里不要的孩子,都……扔在这里。”
而我要了你,你居然这样回报我,她很想这样说。
我应该把你扔下去,留下你妹妹才对,她会听话,会做个好姑娘,会孝顺我,会体贴我有多么不容易……会整天干活报答我的恩情而不是吵着要读书,存弟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穿越者说:“下去。”
她惊讶地望着全然陌生的女儿,逐渐意识到这个命令是来真的。
下到沟里?
“会摔死的。”她说。
其实存弟不知道这条沟有多深,只是村民们都是这么对顽童们教训的,她也就照样搬给了穿越者。
穿越者没有给她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摔死更好。”
山沟比平常走的山路更陡峭,好在沟壁都是乱石土坡不是笔直的绝壁,存弟哆哆嗦嗦地磨了半日,还是蹭到了沟底,一脚踩进了似乎极为粘腻的什么东西,恶心得又是一哆嗦,对害得她落入这种境地的招娣更加痛恨了。
穿越者爬下山沟比存弟灵巧得多,一来他自幼当扒手的时候受过飞檐走壁的训练,二来他对自己的目的清晰明确,到了沟底,又唤出一颗白色的大光球,四下一照,只见几棵秃树中央无数灰白破碎的婴孩骨骸四散于地,大约都是鸡鸣村历年来抛弃于此的,看数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将光球收近,再一照,存弟脚旁赫然一滩红白混杂之物,显然与世无争的鸡鸣村这几日又丢弃了一个刚生的婴孩。
存弟经光球一照,也发现自己方才脚踩的是什么东西,当即悲鸣一声,几乎晕厥过去,然而穿越者对此没有表示任何安慰和同情,反而伸手从那团残骸里摸了一块,放在眼前仔细审视起来。
巫师真是变态……存弟心里一连串地暗骂,当她看到对方将染血的指尖伸入口中,骇得连骂都忘了,只想着离对方越远越好,如果她能办到的话。
然而她的双腿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能勉强支撑她不软倒在地,要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刀给我。”
穿越者吩咐道:“刀。”
存弟听话地递过了刀,几乎刀一脱手就后悔了,她完全可以用刀子对付小招娣的呀!就算她会那么一两下末流的巫术,但是一个武器在手的人还是有一搏的可能的,何况刚才她离她那么近,一刀劈下,没了手的巫师是不能施法的,虽然也很难嫁人,但是叫价低一点的话,有的男人是只要能生孩子的生物都肯要的……然而现在刀已脱手,这个淳朴的年轻妇人有的只是酸软的赤手空拳,靠这些去对付一个哪怕是附在孩童身体上的巫师,也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还不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的穿越者接过刀后,沉气站步,双手握刀,对准最大的一棵秃树从左向右斜劈一刀,不等刀势用老立即提刀又从右向左斜劈一刀,在树上划出了一个“V”字形。
“哇~~”秃树颤抖地发出了婴儿般的啼哭声,树上那刚刚劈开的“V”字形伤口里,竟然涌出了红色的、像人血一样鲜红的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