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在恍惚中根本不在意自己身在何方,爱罗怎么会没了呢?像他那样壮壮实实的孩子,本来可以像珍妮那样,长成一个橡树般结实的小伙子的,怎么会因为一口不干净的水,就没有了呢?他实在不肯相信,他总觉得这不会是真的,等他回到纽斯特里亚,就会看到那个讨厌的爱罗,还是那样一副令人讨厌的嘴脸,喋喋不休地跟他说什么“陛下说了未成年人不能喝酒”“陛下说了你不能再拖作业”“陛下说……”好像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可他的的确确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啊!
他因为任性妄为,荒废功课,让爱罗永远跟在他后面忧心忡忡,他因为自私自利,觉得母亲应该永远无条件陪伴他、爱他,无视他的母亲同时还要对整个国家的运转和安全负责,早已经忙得全年无休的事实,上街闹事,为纽斯特里亚平白增添了更多不安定的因素,他无视自己闯的各种各样的祸,无视别人一直在为他收拾烂摊子,觉得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应该是天使般完美,同时还要像圣母一般爱他,做不到这点,他就抱怨、惹事、出走……直到——唉,他和他的亲人们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
如今,他黑了、瘦了,身上多了许多的鞭痕,年幼的心灵上则有更多的创伤,这些日子遭遇的悲惨、他亲手酿就的苦酒将在未来的无数岁月里被他反复回味,哎呀,他还没有懂得时光能够冲淡一切的道理。+,他现在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恐惧——对未来回到纽斯特里亚,却没有一个蠢爱罗在那里等着对他喋喋不休的恐惧。想到这里,就是得救在他看起来也不值得欢喜了。
他的耳边是猎猎风响。天光大亮起来,山川水泽都渐渐地显露出了轮廓,贝利尔并不敢放慢速度,他晓得在这些地方,白天并不比夜晚更加安全,更何况路易的买主们随时都可以追赶上来。他也为爱罗悲伤,那是个正直勇敢而且守信重诺的孩子,哦,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却拥有仿佛传说中的骑士的品格,这样的人将来的成就是无限的,简直可以预见到他会怎样地造福纽斯特里亚——倘若他有将来的话……不过,贝利尔远比路易年长,在参谋部和海军的日子也没有白呆,他知道在这个时代,人的生命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样易逝去,当初,爱罗在旷野中默默死去的时候。他撇撇嘴,对自己说:“这就是结局——当年先国王与乌尔里希公爵联姻,雄心勃勃地建立了海军,准备驱逐祸乱纽斯特里亚的北方人。但是一场风暴就将他的海军、雄心和王国都化为了乌有,如今这个孩子虽然发了愿,但是神没有给他实现愿望的机会。就这样罢——”
他嘴里这样念着,却还是东张西望。并怀着一种莫名的期望在心里为这次他本来不情愿参加的搜寻能有个结果而向神明许了个愿,天可怜见。他本来在信仰上是紧跟他那位短腿上司的,这次居然动摇了!
而且他居然紧接着就逮到了那个跟发羊癫疯一样的疯子苦修者!
他认得他!
杰弗里会的打扮,贝利尔是认得的,这个修会的苦修者虽说不止一个,能长得和纽斯特里亚总主教颇为相似的——贝利尔绝对不认为自己会抓错人!
本来,他是准备即使和总主教撕破脸皮,也要从这个苦修者嘴里撬出路易王子的下落的,大不了,大不了以后他再跟那个红头发一起被流放到什么鸟不拉屎的乡下去——只要对爱罗有个交待就行!对那个对他有那么大期望的爱罗有个交待就行!
结果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苦修者这次居然颇为配合,不但告诉他前后的经过,还主动提出,利用教会和杰弗里修会的关系,帮他寻找路易的下落!
这实在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算是……就算是神明的帮助,这也太……太顺利了一点吧!
因为这样的缘故,贝利尔一路丝毫都不敢松懈,即使苦修者帮他寻找到了路易的下落,又帮他拐出了路易,他心里还是时不时地打鼓,总觉得对方背后隐藏着一个什么巨大的阴谋,也许等他放松下来,以为安全了,苦修者就会把脸一抹,杯子一扔,两旁冒出无数刀斧手……所以,他一边毫不放松地继续赶路,一边还不时回头,等着苦修者变脸。
然而,当路边真的出现了打劫的强盗的时候,第一个出声提醒他、又主动帮他抵挡的却是苦修者,而不是依然沉浸在恍惚当中的路易。他和苦修者都不怎样擅长战斗,吃了不少亏,要不是装备着贝利尔从纽斯特里亚带来的好铠甲好武器,要不是敌人也就是那种路边强盗的水平,武器更是粗劣,他们怕是看不到阿代尔的部队了。
倘若短腿参谋长在军中,路易恐怕还不能庆幸自己得救,而阿代尔对纽斯特里亚并无参谋长那种赤胆忠心,他还怀着万一纽斯特里亚内乱的话可以趁机捞一把的想法,所以一个无能的继承人在他眼里并不是怎样该死。贝利尔和路易在船上各得到了一个舒适的舱房,与他们的身份相称的可口的饮食,也许及不上在纽斯特里亚的时光,但是对刚刚经历了那种噩梦的两人来说,这就足够让他们放松身心了。
同时,苦修者也得到了与他的身份——从纽斯特里亚拐走路易王子的嫌疑人的身份——相称的待遇——单人牢房。
“他会怎样呢?”回程的路上,贝利尔与阿代尔闲谈的时候,曾经提起过他。
“他?会有一场审判等着他吧。”
这似乎是必然的,贝利尔点了点头,对这个话题表示没有异议,然而所有的人都想不到,等待着纽斯特里亚的总主教和他的表兄的,会是怎样的未来。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