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像牛奶一样柔滑而又轻盈的衣物从苦修者的身上滑下,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多年来积累的污垢尘埃一扫而光——这自然不是圣光沐浴的结果而是人力所为——他被人给洗了个澡!
这间屋子是为总主教所保留的高级病房,室内一尘不染,家具陈设极其简单,墙上挂着纽斯特里亚十二教区所有教堂和修道院的分布图,旁边的矮柜里盛放着不少书卷,不过这一切都没有被苦修者注意过,在他那一派的人眼里,华丽的王宫和猪圈并无分别,总是虚空,总是……幻象。
但是,他被洗了个澡还换了衣服这肯定不是幻象了!
他喃喃地开始向他的神明祷告,乞求“它”坚定自己的信仰,抵御这可厌恶的尘世对自己的干扰,然而天不从他愿,他的祷文念了没两句,当当的钟声由远到近响了起来,可以听出有许多钟在敲响,然后医院里的钟也敲了起来。
他刚刚返回纽斯特里亚的时候,还曾经为这连绵不绝的钟声而短暂地喜悦过,以为那是信仰的钟声,但是现在他听到这个钟声却厌恶地皱眉,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钟声不是为了信仰敲响的,它们是为了在工场上班的人们,为了医院里住宿的人们,为了各部门的工作人员,为了学校里的小孩子们,为了执勤和训练的警卫和士兵而敲响的——这是吃饭的钟声。
想起他回到纽斯特里亚以来所见的一切。他愈加对那个导致这一切的魔鬼憎恨到了十二万分,啊,这可悲的纽斯特里亚呀!她如今可以夸口自己富有四海——这可不光是对财富的形容——她的舰队耀武扬威于从纽斯特里亚到圣奥美尔和到永恒之城的每条海路。沿路的各路海盗无不望风而逃,生怕逃慢一步给劫了去;夸口自己睦邻友好——列国那些没信仰的、注定下地狱的商人笑嘻嘻地扬帆送来各种贵重的货物与对她赞美的马屁,没有一个边界上的无法无天的伯爵愚蠢到胆敢带着军队踏上她的土地;夸口自己的子民幸福地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确实,他见到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血色,即使是破衣烂衫的小女孩也提着沉重的饭篮子,眼睛里洋溢着对明天的向往……但是!这可悲的纽斯特里亚啊。她拥有一切,却独独没有对神明和天国的向往!
一个没有信仰的国家!不管她怎样地富裕强大。缺乏对神明和天国的信仰都是可悲的,都是注定没有未来的!都是注定会马上崩溃的!
最后一句是哪里冒出来的?苦修者略微分了一下神,大概是最近和那些“关爱拯救妇女联合会”的人混了几天被传染了吧,他们开会的时候。总是说,女人再不回家,纽斯特里亚就要崩溃啦!
听起来这和苦修者的理念差不多,其实是差很多的,在苦修者看来,女人不回家固然是大大糟糕,但是这糟糕的凡尘俗世本来就是要崩溃的,在杰弗里会里的时候,他们的仪式之一就是呼唤:“末日近了!近了!”
杰弗里修会的宗旨是。崩溃是必然要发生而且马上会到来的,他们喜悦地迎接崩溃,因为在那以后他们会到达他们所向往的。神与众天使所居住的光辉之城,在那里,根基是宝石,街道是精金,再也没有痛苦,没有黑夜。他们会和亲人永远地团聚。
关爱拯救妇女联合会的宗旨是,如果女人不回家。邪恶的纽斯特里亚就要崩溃了,女人必须回家,这样纽斯特里亚才会兴旺发达,女人要是回家了,天也会蓝,水也会绿,大家都会有信仰,有舒适高薪的工作而且不怕女人来抢夺,有免费的女佣可供使唤和殴打出气,社会必定和谐,纽斯特里亚会由此强大在列国之上。不过,也有一些极端分子认为,崩溃乃是一件美事,若是工场崩溃了,他们只要从老婆那里抢一个铜子儿就可以换一个小女工,玩腻了再换一个,到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有数不清的漂亮小女工随便玩了;崩溃之后,秩序没了,他们想劫就劫,想烧就烧,想杀就杀;啊,崩溃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也难怪好多身在中国,亲属也全在中国的人,天天喊中国快崩溃吧……
所以,虽然都把末日挂在嘴边,苦修者和这些世俗的崩溃论者还是差得很远的,他并不因为期望便宜地多玩几个廉价女工而祈祷崩溃,若是如此的话,总主教一开始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送去和巴格伯爵作伴了——这个伯爵在监狱里头倒是又勤奋又忠心,和他一块儿的人都说,总有一天他能做到监狱长的。
但是,总主教的表哥期望的不是世俗的享乐和安逸,他不是为了逃避劳动而祈祷崩溃和末日的,这就是总主教为之头疼的缘由了。只有他和大魔王心里清楚,论起个人的品德修养,他这个表哥其实比他更配得上圣人的称号,所以大魔王没几天就能腐蚀他,接着腐蚀了全国,却腐蚀不了他表哥。
因此,苦修者的诅咒并未因为随着钟声辚辚推来的餐车而断绝。
那是专供总主教级别病人的特供餐车,鲜亮的瓷器和崭新的银器里盛着四菜一汤:鸽肉胡桃馅饼、葡萄酒烧鲈鱼、煎鹿肉配煎蘑菇,生菜,汤是水果羹,饭后点心是越橘莓子奶油蛋糕,还有满满一篮子刚刚烤好的面包片。
这些刚刚新鲜出炉的饭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在热爱美食的大魔王的治下,即使是医院的饭菜也足以端上王侯和美食家的餐桌,但是苦修者对此都不屑一顾。
“我不吃这些让人堕落的不洁的食物。”他命令道。
这个回答让送餐来的护士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