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从上海滩灰溜溜消失的唐廷枢,最近忽然又再次出现了,不过,这一次,他可不再代表轮船招商局的大董事,他的身份,现在是刚刚成立的广东铁路公司的发起人,唐廷枢这一次可是把身价给赌上了。
第一期的铁路建设是从广州到肇庆府、广州府到惠州府的两条铁路,总路程为200公里,铁路建设加上机车的费用,一共需要筹措资金为400万两白银,大清第一条铁路——开平铁路是官办的,主要的作用也就是运煤,那也是老唐亲自监督建造的,当然他只管银子,不管技术的。
而开平铁路的官办身份,使得运作一年多后,铁路的维护、运作都出现了不小的问题,整体上的经济价值有限,唐廷枢还在轮船招商局的时候,倒是琢磨过,在再通过招股筹措一部分资金修缮开平铁路,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
而这次秦总督要办的铁路,那可不是开平铁路这么条运煤线路能比得上的,虽然第一期的招股不过400万两,不过后续将会不断投入新的线路进行建设,直至建成连同两广、乃至闽浙的铁路网!
不过,现在的上海滩金融情况可不容乐观,欧美的第十三次经济危机使得口岸的出口锐减,出口可是这时代中国商人获取资金的重要途径,但是现在,即便是一直来销路十分理想的茶叶,也出现的滞销的情况,这对于华商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加上前一段时间的上海金融风波尚未平息,虽然代表票号和钱庄的领头羊——山西票号和阜康银号都还在正常运作,但是山西票号已经集体拒绝替国内的钱庄拆借现银,而阜康银行也在抓紧收回放出去的钱款,以防步入被挤兑的危机。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想从上海滩来发行股票筹措现银,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唐廷枢一到上海滩就去找了一个人,正是他在招商轮船局的老搭档徐润,结果到了英租界徐润的宅子时,还差点认不出这位了。徐润比唐廷枢小六岁,不过今天老唐倒是意气风发、恰同学少年的模样,而徐润却是谨慎萎靡,气色不佳。
唐廷枢知道徐润这段时间房地产生意做得不甚顺心,前些时候还来找自己商议过此事,当时自己转达了秦总督的意思,建议他即刻低价出售,减少损失,现在看他这模样,似乎情况不乐观嘛,微微一笑打趣道:“润立,似乎看到我来拜访,不甚欢迎嘛!”
“建时兄,你又取笑我啦!你来拜访,我可是请都请不来啊,能不欢迎嘛!”对于唐廷枢的拜访,徐润自然是惊喜非常,最近上海滩的经济形势一落千丈,他虽然接受了秦铠建议见出货降低损失的建议,不过还是无法避免巨大的损失……
“润立,我是找你来合伙的!就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做大买卖的心思了?”唐廷枢与徐润合伙也有十余年了,今天来是拉他入伙,也就开门见山把这铁路公司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徐润素来有这时代中国茶王之称,那是因为他经营的宝源祥茶栈在上海滩那是出货量第一等的大茶商,不过这些年他已经把主要精力转到了上海滩的房地产上,经过数年积累,他名下有宝源祥房产、地丰房产等五家房产公司。
但是一场金融风波,上海滩的地产也是每况愈下,尽管盘出去3家房产公司,损失达一百多万两白银,但总算是把买地置房亏空的银子给补上了,问题是整体的经济局面并没有好转,这让他十分郁闷,手头的一些地产也还在持续贬值中,所以哪能顺心起来。
唐廷枢前些时候可比他还惨多了,没想到上次分手后去投了两广总督秦铠,现在竟然能拿到这么大的买卖来上海滩融资,心中倒是有了几分失落,当初,秦总督可也请了自己,不过自己惦记着上海滩的产业,现在看起来,倒是错失良机了。
现在大清国内唯一的一条开平铁路,那也就是一条运煤的铁路,并没有体现出多少经济价值,这大清国国内至今没有正儿八经的铁路公司,这其中最大的原因,还在于这官面上的事情,大清至今没有那位封疆大吏敢于开这个先河。
但是,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开平铁路开通之后,运力陡增十倍,若是广东的铁路建成,光是运输货物,数年之类收回成本那是大有可能,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这铁路股票,以他的经验来看,日后必然如当初招商轮船局一般抢手的很。
要知道,虽然他和唐廷枢被踢出了轮船局,他们当初在轮船局招股当中可是获利颇丰,轮船局的股票从最初的50两一路爬到了270两一股的高位,很显然,这大清唯一的一家铁路公司,日后会多么抢手,这很容易想象。
想到这里,他已经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唐廷枢的邀请,而且非常大胆的建议道:“建时兄,按你所说,秦总督的目标是建成横跨数省的庞大铁路线,这次仅仅拿出这么200公里的铁路来招股,我觉得太过小家子气了,难道秦总督怕这上海滩筹不出这400万两白银?”
“润立,不瞒你说,这200公里的铁路,秦总督就算是自己掏腰包也完全没难度,这广东的局面,说实话,我在去之前也完全想象不到啊!原本我以为江南制造局已经是了不得的产业,但是跟着秦总督走了走,这才发现自己干实业这几十年,完全是在盲人摸象啊!”
唐廷枢谈到这次来上海试水招股之事,也是感慨良多,这几个月,他虽然只是在南洋银行做事,但是接触到太多的新鲜事物,完完全全颠覆了他原来的理念,却使的他沉沦的实业救国之心再次复苏了。
他这几十年,建了大清第一个近代煤矿、第一条现代铁路、第一座现代铁矿,有了这些第一个名头,成功而且有实效的却善法可陈,投入正常运作后,接手之人却都是碌碌无为的官吏,这些个“第一”却无一例外成为日后官办产业失败的例证。
而徐润对于这位年长几岁、实业派的兄长自然是十分敬佩的,在招商轮船局经营的数年间,轮船局内部的事务,无一例外是由徐润来全面负责的,而轮船局与国内商家、洋商、漕运方面的事务,几乎是都唐廷枢在跑动,而且而兼管理开平煤矿的事务。
两人可谓是配合默契,今天听到唐廷枢对广东工业的评价,着实让他也大吃一惊,这江南制造局代表的可是大清第一流的工业,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中堂大人在这当中投入了多少银子,又汇聚了多少人力,这才有了现在的规模,但是却让唐廷枢一下子给贬了下去了……
这让他十分的惊讶、也十分的疑惑,唐廷枢的为人,他自然是知晓的,这上海滩十里洋行,不管洋商还是买办,那可都卖他几分面子,老唐从一个洋行里最底层的买办熬到现在的威望,他的为人方正、买卖公道,那是人人称道的。
当年两人草创招商轮船局的时候,船不过数条,资产不过20万两,数年间就壮大到了上百条商船,年利润上百万两,这其中,老唐的人脉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当然徐润自以为也是功劳卓著,他对招商轮船局的经营也是一大亮点。
不过,就算是在当时,唐廷枢可是为李中堂大人打工来的,也没听他如何表扬江南制造局,由此推断,这广州的工业想来是有过人之处!
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这次招股的缘由,这位秦总督倒是有钱的很啊,就算是李中堂大人想要立刻拿出400万两,那也要算计半天,听老唐的意思,400万两似乎对于这位秦总督来说,却压力不大……
压力不大,却选择了另外一条经营之路,而是把铁路公司通过招股来运作,很显然,这是这位秦总督在做某些尝试吧……想到这里,他忙追问道:“建时兄,莫非秦总督有意通过这一次的招股,尝试以这个办法来盘活广东的经济?”
“润立,却是此意啊!”唐廷枢哈哈一笑,点了点头,徐润到底是头脑活络的大买办,自己稍露口风,他依然猜测到了原因,“秦总督的志向,老夫实在是看不透彻,不过,老夫有生之年,能结识与他,委以这兴国之重任,不瞒润立你啊,我可是感慨了几回啦!”
徐润越听越迷糊,这老唐自从去了广东之后,就跟吃了鸦片似的上瘾了……是拍马屁上瘾了,把这位秦总督吹的九天九地唯一的圣人似的,这位秦总督自己也聊过,却非凡品,文治武功可谓大清少有之人,但也没到这个程度吧……
瞪着眼睛看了唐廷枢半晌,他反正已经跳进这坛子浑水了,琢磨着是不是啥时候得到广州去亲自考察一番,若是广东的形势如此大好,自己的房产公司完全可以立刻从上海滩脱手,转战广东各府,这地方上经济好了,房产可没道理不涨的!
不过,现在首要的可是把这次的大买卖给搞定了,想到这里,他立刻沉下心来同唐廷枢仔细商议如何招股的事宜,这大清的天下不是没银子,外滩这十里洋行,每日进进出出的多大数额的银子啊,但是要把这些银子圈进自己的口袋,那可得有真功夫。
“建时兄,现在这形势,你比我清楚啊,前几日我得到的消息,整个上海滩的钱庄已经倒闭了9成,剩下的一成,除了阜康外,也都是苟延残喘的命啊,想要招股的话,现在只有三条路,一是山西票号、二是西洋银行、三是官员和民间的银子!”说道这正事情,唐润一扫几个月的颓废,立刻精神大振。
“润立,你说的和我想的基本上差不多,此外,秦总督关照了一句话,这铁路公司的运营权无论如何不能落入洋人手里,洋人要赚钱!可以……要按咱的条款办事,所以这次招股书里写的很清楚,两广总督府要占51%的股权,剩下的股权才用来招股!”
“这也行……”徐润琢磨了一下,这位秦总督还真是个天才,他只是开个金口,咱出地皮,给你政策,就拿走51%的股权,不过说白了,这事情还真就那么回事,没有两广总督府点头,你这铁路公司根本就没有可能建起来,不过他立刻追问其另外个关键问题,“那这分红如何算?招股的时候,这些股东可就关心这事!”
唐廷枢微微一笑,“秦总督说了,二十年内,两广总督府不从铁路公司赚一个铜钱,这利润,一是用来维持运作,二则用来拓展铁路,第三则是用来分红,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招股书,有秦总督的这句话,绝对是一个金字招牌!”
老唐这话确实让徐润又是大吃一惊,投下这么多精力,却公开说不从中获利一个铜板,这位秦总督非常是天才,而且脑子还被驴踢过……这铁路公司按照计划,很可能在数年或者十年内变成了一个资产价值几千万两白银的巨大实体,这获利的能力绝对不会差,这位秦总督竟然不想从中挣钱!!
“那……这总督府可以51%的股份,分红所得……”
“用在下次的招股之中,全部投入铁路公司的再建设!”
“那这分红的比例呢?”
“秦总督说了,我们自行决定,做个长远的考虑,我建议是每年利润的5成用于分红,润立,你看是否有足够的吸引力?是否可行?”唐廷枢继续商讨着招股的条件,却发现徐润此时却盯着天花板发愣……忙把嗓门拉长了叫了声,“润立……”
徐润这才警醒,微微一笑,“建时兄,我考虑清楚了,我想这次招股,估计你应该投入不少吧!”
唐廷枢和徐润相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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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鲁阿雷基帕行省是该国重要的工商业城市,不过所谓的工商业城市也就是针对秘鲁这个土的掉渣的国家而言的,在19世纪80年代,就是一个人口二十余万,其中一多半还是印第安土著的小城,但是阿雷基帕行省北面的潘帕克尔卡山区,却是秘鲁著名的金、银矿产区。
阿雷基帕行省有权势的官员、当地土著贵族无一不再这片山区投入资本,只需要组织一支小型武装力量,其实也就是几十号手执长刀、棍棒的土著士兵,然后雇佣一批苦力,就能在潘卡科尔卡山圈下一块矿区,在小溪边淘金和炼银。
这个极度落后的国家,虽然拥有世界第三位的银矿、铜矿、第十一位的金矿资源,但是开采手段极其落后,而且当地地方势力的斗争极其复杂,而矿区的争夺,无疑是一个大热点,阿雷基帕行省这两年权力更迭频繁,但是矿区运作却是出人意料的平稳,这与当地一个叫维尔斯家族息息相关。
十几年前,维尔斯家族在当地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他们发现了一个致富的秘诀,这源于他们家族中在首都利马担任文职外交官的马里维尔斯,通过马里的途径,维尔斯家族以很低的价格购买到了许多来自东方的华人苦力。
他们把这些苦力称之为“萨普”,这意思就是猪仔!而这些“萨普”一旦被维尔斯家族购买之后,就彻底失去了自由,每天必须工作14小时以上,而一日只吃2顿饭,就连当地被处以苦役的罪犯,也远比他们过得舒服,通过残酷的压迫这些东方来的“萨普”,在短短几年里维尔斯家族发了大财。
而秘鲁政府则与美国洋行签署了一些列的契约,每年至少从东方运来几万名苦力,解决当地劳力匮乏的问题,通过这些苦力的发卖,秘鲁政府也获取了不少的好处,而损失的……没有任何可损失的,反正损失的都是这些“猪仔”的自由和利益。
而当地这些矿山的工人主要来源则由原来的当地土著,渐渐的转变为更多依赖这些被称之为猪仔的华人苦力,因为,从这些人身上,显然能获取更大的价值,而且不用担心这些人逃走,因为他们根本走不出这片山区,周围都有土著的武装看守着。
而这些被称猪仔的苦力,随着人数的渐渐增多,在当地形成了一个圈子,他们在矿区周围建立起简陋的营地,依靠挖矿、淘金获取微薄的收入,然后在换取食物生存下来,其中许多人因为无法忍受压迫自杀,或者因为生病无法治疗而死去,但是他们创造的金钱却被当地的贵族和大家族所享有。
不过,三年前的一场国家间的庞大战争,使得情况发生了一点改变……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