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离南都只有140余华里,人若步行的话,走上一天便能到。若乘马车半天也能赶到,要是骑马的话,那就更快了。
周士相喜欢骑马,这和他前世是骑兵有关系,并且没有什么能比骑马更能彰显大军统帅威风的了。
只可惜当年从由云龙那里抢来的大青马战死在了扬州城下,虽说如今这匹座骑也是上等的蒙古好马,但周士相总觉得不如大青马好。或许,在他心里,大青马已经不单单是一匹马,而是他的战友了吧。
从前,不管哪次出行,周士相都会骑兵。但这一次去南京,周士相选择乘马车。一来是为了低调,免得外界“误会”;二来则是想看看沿途民生恢复情况。
甲申以来,各地不仅人口锐减,民生也是凋零,二十年下来,连带着原先的官道也大多变得残缺不齐,没于荒草之中。现在各地除了主要道路不得不组织百姓加以修整外,大部分道路仍就荒废。
发展最好的广东,境内道路荒废率也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两广总督衙门不是没想过组织人力、物力修整这些荒废道路,但却限于人口因素,无法组织足够的修路人手。
如太平军起家之时的罗定州城,现在已然是一座鬼城,根本无人居住,又哪里来的“夫子”可以招募征召。广东尚且如此,其它各省更不用说了。
最新的各省人口黄册已经报了上来,情况比两年前要好一些,但整体情况仍是不容乐观。
太平军实际控制的各省,江苏和浙江、湖南三省人口最多,其中江苏有丁口470万,浙江有丁口512万,湖南有丁口290万。余下各省,广东有丁口169万,广西104万,福建139万,江西143万。
贵州和云南因为刚刚占领,基层官府尚未完全建立并实行有效统治,加之二省境内有大量土人,所以人口数据尚未统计出来。乐观估计,二省丁口当在200万左右,其中汉族人口恐怕不到一半。
湖北名义上归定武政权,不过湖北巡抚袁宗第是忠贞营出身,忠贞营和太平军的关系也类似于合作的盟友关系,所以湖北这一块对于定武中央而言,倒是有点听宣不听调,独立性很大,自然不可能照其它各省一样,按周士相的要求搞“人口普查”。
另外,湖北和湖南原本都属于湖广行省,在大西军北上抗清后,湖广一直是明清的主战场,连年战乱,必然导致人口下降。忠贞营出夔东后,为了迅速壮大,在湖北强拉壮丁,大肆抢掠,造成了湖北生产停顿,百姓流散,所以即便湖北愿意并有能力进行人口普查,境内百姓数量也绝不会超过湖南。
江苏原是南直隶,洪武初年的人口就多达1129万,经明朝两百多年发展,人口高达三千余万,现在却只剩470余万,不及原先只有他一半人口的浙江多,主要原因便是清军南下时,江苏几乎县县遭屠,有的地方更是连续被屠,致使江苏成为人口损失最大的省份,比已经成为“无人区”的四川还要严重。
如果说其它省份或多或少都有天灾、流寇影响导致人口下降厉害,那么江苏的人口下降则完全是满清大屠杀造成,同时江苏反抗满清的程度也是各省之最。
尽管各省人品都锐减的吓人,但即便这样,太平军实际控制各省人口相加,也有2100万左右,已然是明、清、吴三家控制人口最多的势力。
人多力量大,人口是一个国家发展和强大的基石,周士相对于人口恢复的重视绝不亚于北伐灭满清全族。因此江南暴乱平息之后,周士相趁机强力推行建村设乡,用新的体制取代江南旧有体制,以此来稳定地方,恢复生产,让饱受战乱苦难的百姓能够有更好的条件繁衍子孙。
参与江南暴乱的通虏暴乱士绅大多被满门甚至举族连根拔起,大量土地从这些士绅手中剥出,大量“浮财”也成为官府维持地方的财力和太平军的军费。
一些没有通虏,但在暴乱开始后选择“中立”的士绅也被加以警告,被劝捐劝粮。参与通虏并参与暴乱,但在暴乱发生后却及时醒悟,转而帮助官府镇压教民的士绅,或多或少的被减轻了罪责。主持镇反运动的汪士荣要求这些士绅出资替灾民修缮房屋,或集资修建孤儿院、济老院等。而那些坚定站在太平军一边的士绅,得到了他们的回报。
经汪士荣上报,周士相亲批,约有两百多名开明士绅子弟被保举送入南京的武备学堂和开设在南都、苏州等地的中学堂。大致同等数量的开明士绅子弟被招入府县衙门六房,乡村公所任职,并给予那些士绅荣耀,从而使他们脱离原先的士绅圈子,成为太平军最坚定的拥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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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车上,周士相一边批拟各地送来的奏疏,一边感受车外的田园风光。不过,他总感觉外面的风光有点别扭。别扭的原因是镇江知府不知道脑袋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让人将官道两侧的民间全用白石灰刷了一遍,看着十分的剌眼。
莫非这就是官僚的通病?
也许,镇江知府的出发点是好的,不想大帅看到沿途过于破旧的房子,不过这好心显然不被周士相买账。只是周士相倒无意就此事找镇江知府的麻烦,因为在他的前世,地方官员就喜欢这样干。仿佛用白石灰将那些破房子刷一刷,就气象一新似的。
对镇江往南都的这条官道,周士相还是满意的。这条官道大体上依旧保持着甲申以前的模样,一路上地基都很平整,偶有损坏处,也都由镇江和顺天两府组织百姓修整一新。
相比其它各省,哪怕是现在发展最好的广东,江南一带的道路条件都是上佳的,完善程度也好的多。这主要得益于当初修建这些官道时基本是以石板做路基,再差也是石子铺就,因此不似其它地方因为财力原因修造时偷工减料,所以二十年战乱下来,江南的官道还是能够承担起它应有的使命。
经济越好的地方,交通设施必然会好,因为这是商业的需求。交通便利了,自然就会带来商业,从而改善当地百姓的民生。周士相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他在广东时就曾给广东巡抚衙门写过一句口号,叫“要致富,先修路”。
只可惜,其它地方不能像江南这样,毕竟地区经济发展有差异。现在人口又损失得厉害,恐怕没有几十年时间,都不会恢复到明朝极盛时期的人口两亿多。没有足够的人力,再好的设想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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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士相已经下令湖北巡抚袁宗第想办法从郝摇旗手中将韩王弄过来,如果对方能够做到,湖北归入中央的事情就可以缓上一缓,毕竟也要考虑到忠贞营的因素。
要是太平军现在开进湖北,只怕在河南死磕开封的李来亨他们,真的就没有退路了。
和平解决忠贞营,甚至吴三桂,是周士相的愿望。相较满清而言,二者都是汉人,前者更是高举明朝旗帜,后者虽然助纣为虐,但现在也和满清打得头破血流,所以从恢复中华这个大局来看,周士相实在是没有必要和他们大动干戈。
如果吴三桂愿意归顺,周士相不介意让他和李晋国、李来亨一样享受亲王的待遇,甚至可以在将来在除两京十八省之外的地区,择一块地盘给他们永镇。辽东、西北都可以,甚至是海外也可以。但这不取决于周士相,而是取决于吴三桂、李来亨自己。
阴差阳错将守卫开封重任担下来的唐三水前几天派人送信来,信中是大道委屈,说忠贞营是如何不要命的死磕开封,几次险些要破城。他在城中当真是度日如年,恳请周士相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够发兵北上,迫使忠贞营退兵回豫南老实呆着。要不然,他实在是担心自己完成不了齐王殿下托付的神圣使命。
周士相对此爱莫能助,三水兄想的简单,可周士相真要派太平军北上,开封可就真危险了。因为忠贞营只会将北上的太平军当作援军盟友,而不是当成敌人。只要太平军北上的消息传到开封城下,忠贞营的老闯将们肯定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不要命也不要本钱的将手下的炮灰往开封城下扔。那时,三水兄才真的危险。
况且,现在太平军正在整顿,也没有办法发兵北上。针对唐三水的秉性,周士相痛快的给他继续画了大饼,信中说道兄之劳苦,弟岂不知,故待大事成,必以郡王相酬。
唐三水写信求救,吴重山那边也有信过来,不过说的和唐三水不同,直道开封固若金汤,根本不虞有失陷的危险。如此一来,周士相更是不可能派兵北上,倒是给蒋和发去命令,让他筹措一批军粮给忠贞营送去,免得他们在开封撑不下去。
除此之外,唐三水信中说的一件事让周士相颇是重视。
唐三水信中说,鳌拜将一批被俘的吴军将领给送到了开封,其中就有吴三桂手下猛将高大节。人送来时,半死不活,就看押在开封大牢里。河南巡抚贾汉复想将高大节等人直接处斩,然后首级送往北京,被唐三水给拦住了,因为他知道周士相正在收买拉拢吴三桂的部下,故而觉得他要是能把这些被俘吴军将领救下来,将来说不定有用。
当日闻听王屏藩之死时,周士相就不胜唏嘘,报以他在回信中让唐三水无论如何也要救治那些被俘吴军将领,然后想办法将人送出城,由军情司的人接应带回江南。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抗清的将领,周士相实在是不忍看到他们被清廷处死。
吴三桂那里,现在还和鳌拜在僵持着。
吴三桂虽然兵马仍强于鳌拜,不过连遭败绩,军心浮动,军中粮草运输也是困难,短期内难以再次发动大的攻势。
现在,吴军除忙着从陕甘抢运粮草运到河南支撑战事,另外则是分兵攻入山西,想借此吸引鳌拜分兵。
不过鳌拜却不上当,主持朝政的索尼和苏克萨哈一起进宫面见了太皇太后,然后在敦拜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带兵去山西御敌。敦拜大怒,却不敢违背太皇太后的旨意,只能带了几千在京八旗前往山西。
周士相觉得吴三桂多半在山西不会有大的收获,因为他不是当年的李自成。
当年李自成是歼灭了明朝最后一支重兵集团孙传庭部后,才真正是顺风顺水,所到之处,明军无不望风而降。而现在,吴三桂并没能歼灭鳌拜这支清军最后的重兵,对于清廷而言,对于那些清军将领而言,他们还有希望,因此不可能和当年投降李自成的明军一样,成批倒向吴三桂。
想要和平解决吴三桂的前提,是吴军在战场上不可能再取得胜利,甚至面临内部崩溃的危机,只有这样,吴三桂才可能彻底打消自己的野心,转而向周士相认输。
所以,周士相当然不希望吴三桂打赢,要不然,他也不会拖他的后腿,发兵云贵,现在又命第三战区准备出川入陕作战。
山东那边,于七起义军已经打出了高,潮。清廷任命的山东巡抚、海澄公黄梧根本招架不住,只能将平乱的希望放在贝勒屯泰的身上。屯泰所部现在已经赶到德州,最迟月底就当扑向登莱。
东海水师郑鸣俊发来战报,水师已经进入莱州海域,但是并没有遭到清莱州水营的攻击,甚至连抵抗都没有。在发现海面上开来明军的大船后,莱州水营副将连船都不要,便带着部下仓皇逃离水营。
现东海水师正在莱州水营部署防线,并平整码头,同时也派人去联络于七义军。
这算是个好消息。
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后,外面响起了瞎子李的声音:“大帅,南都到了。”
“到了么?”
周士相从车窗中探出头。眼前,是钟山——风雨起苍黄的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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