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潼关,连着数日不曾下雨,却偏偏日头也不毒,便使人觉得闷热异常。然而,这闷热却挡不住意气风发的吴三桂召集大小官校阅兵。
随着战鼓声,一队队吴军精卒在军旗的指引下,集结成队,然后有序的通过潼关。前头是骑兵,后头是步卒,就这么浩浩荡荡往着中原大地开去。
为了在一众降官面前展示威风,吴三桂特意调拨麾下跟随了近二十年的嫡系关宁军展示军姿。军容也确是威武,队形整齐,森然有序,从上至下都有一股杀伐之气。
城上诸多降官都被吴军军容震住,胆小的人甚至都不敢细看,只觉这吴三桂的兵马未免也太强了些,便是李国英不曾内应,只怕潼关失守也是早晚的事。
李国英的表情很复杂,他看着这些不久前还曾是大清兵的明军,甚至当中还有自己的部将时,只觉这世道变化得太快。
吴三桂没有食言,果然以永历名义授李国英为陕甘总督之职。仅地位而言,李国英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却难以适应如今的新身份,脸上总有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吴三桂与诸将正在笑谈,忽的扭头问李国英:“国英以为本王麾下如何?”
“王爷所部,当世强军。”
李国英嘴里如此说道,心下却很苦涩。谋士胡于宣笑道:“总督大人以为如此强军可取中原否?可恢复北京否?可逐满鞑否?”
“可!”
李国英并没有违心,吴军势大,清廷势弱,随着潼关失守,吴军兵进中原,战局已是立判高下。只要吴三桂不犯致命性的错误,即便是小挫几场,最终仍会夺取北京,因为清廷现在实在太虚弱了,一场失败就能导致全局尽没,而吴三桂却兵强马壮,根本不虞小小失利。这局面就如当年的李自成一般,大清朝已经没有多少回旋余地,等待它的注定是灭亡。
李国英的回答虽只一个字,却让吴三桂开怀大笑,心中无比舒坦。李国英在那思虑片刻,终是放下了心中的纠结,开口对吴三桂道:“王爷,下官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经营河南,作为王爷立脚之地。”
“噢?经营河南?”
吴三桂有些诧异,不知李国英何以劝他经营河南。胡于宣和方献亭等人也好奇的看着李国英,因为在他们看来,大军长驱北上进逼北京,一举解决清廷才是上策,经营河南实为下策。
李国英见众人都看着他,便道:“古语有云,得中原者得天下!中原在手,王爷大军进可攻,退可守。以目前情况言,清朝确实如大厦将倾,无力可支。然而战争之事,变化万端,不能不思及意外变故,预立于不败之地。兵法上说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国英以为北上固然是王爷首要之事,但王爷却必须经营河南。”
自李国英归降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吴三桂面前进言战局,且所进之言乃是事先他所认为的下策,不由大是不解,但心中却是欢喜。李国英能主动献策,便表明他已经彻底归心。此人,实是人才。
“国英且细说于本王听。”吴三桂收起笑容,定睛看着李国英。
胡于宣则道:“经营中原为立足之地,从前我与方兄也曾议过,但均觉不可行。因为河南不像陕西,大部分都是平原,无险可守,四面受敌。从前说是‘四战之地’,所以河南这块地方,利于作战,不利于固守。倘要经营,势必甚难,不如长驱北上,一战平灭清廷来得好。”
方献亭在边上点了点头,如今大军如箭在弦上,一旦拿下开封,最好的选择就是马上渡过黄河北上,而不是经营河南,那样不但会给清廷喘息之机,也会使大军失了锐气。经营固好,难在负担甚大,收获不及尽夺北地来得大。不过方献亭知道李国英不会无的放矢,便想听听他的看法,毕竟李国英曾为清廷的川陕总督,一些见识要比他和胡于宣要多。
李国英缓缓开口道:“河南古称四战之地,就地理形势而论,险固不如陕西。但是固国不以山溪之险。自古作战,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以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叛,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吴起对魏文侯论山川形势,反复说‘在德不在险’,实是千古名言。今日王爷大军东进,清廷国力疲敝,满蒙兵马战力虚弱,倘不乘此大好时机,经营河南,更待何时?
云:‘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衙地。’孙子所说的行地就是地广人众,四通八达之地。河南对全国来说,就是衢地,所以自古为兵家所必争。今以河南全省而论,豫东豫中尚不十分残破,人口众多,土地肥沃,宜于农桑,这正是天以河南资王爷。只要布德施仁,百姓拥戴,兵强粮足,处处制敌,便不怕河南是‘四战之地’。正是因为河南居全国腹心,四通八达,控扼南北,所以立足河南就可以制清朝的死命。况河南转输便利,他省莫及。北宋建国,削平群雄,统一江南、楚、蜀,远及岭表,何尝不是以河南为根本?地理是死的,古今不变;人事是活的,时有不同。攻守胜败,重在人事。”
一气说了这么多,李国英也有些口燥,天气又热,额头满是汗水,他便取出白帕擦拭了一下。因为前些日子才绞断辫子,这位大明朝的陕甘总督赫然还是个光头。
众人只以为李国英已说完自己的意见,却见他擦拭了汗水后,却又说了句:“最重要的是,经营河南可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吴三桂和方献亭他们都是一愣:谁是螳螂,谁是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