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王元先前的表现是当局者迷,进退失据,那么此时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他再回想整件事的过程,就发现了越来越多被自己忽视掉的细节。要是竺仲云搞出这摊子事真跟执委会的行程有关,那杭州恐怕要出大乱子了。但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是该躲在家里装死不出,还是主动将此事报官,王元有些犹豫不决。竺仲云及其同伙若是被官府抓住,王元多半会被供出来,到时候过往那些人情只怕是保全不了自己。要是真牵扯到执委会,多半就得上枪毙名单了。王元深知海汉以武立国,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不管当年杭州城内莫名失踪的那些官员,还是后来海汉接管杭州以后,在钱塘江边公开行刑处决的抵抗者,都表明了海汉在对付敌人时不留余地的狠辣。王元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被押着游街示众,然后拉到钱塘江边,在万千民众的围观下被枪毙处决。想到那样的场景,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要主动去报官,王元也不免还有些迟疑。要是没抓到竺仲云及其同伙,那这个锅岂不是自己一人背了?便在此时,有下人来禀报,说是有官府的人来拜访。王元听到之后心勐然一沉,他一个卸任的前朝官员,如今可以说无权无势,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有官府的人上门拜访,这未免也太巧了。王元可不敢去想这纯粹只是巧合,他尽量稳住情绪,对下人问道:“来者可曾表明身份来意?”下人应道:“对方亮了证件,但小人不识字……他们只说请老爷出面,配合调查一起桉件。”王元急忙追问道:“来了几个人?”下人道:“有两个领头的,还有四个随从,都是穿着便服。”“完了完了,这下真要完!”王元脑子里嗡地一声,险些站不稳了。若是普通访问,何必来这么多人,这只怕是东窗事发,上门来拿人了。但他好歹也是做了这么多的官,心慌之余还是想着体面应对,便让下人去把来访者请到书房见面。稍后王元在书房中见到了来访者,一位是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另一位身材健硕,但鬓发斑白,看样貌年纪明显要更大一些。王元看这两人都眼生,便试探着问道:“恕在下眼拙,不知二位是?”中年男子拿出一个小小的证件,往王元面前一递,自我介绍道:“在下是海汉安全部杭州处的曲胜峰,这位是从三亚来的龚十七龚大人。”王元连道久仰久仰,心里却越发慌乱。他当然知道安全部是什么衙门,那可是相当于大明厂卫的存在,专查大桉要桉。招惹到这个衙门,往往就意味着有大麻烦了。早先官府调查竺仲云的时候,就曾有安全部的人来找过他了解情况。不过当时王元以为竺仲云只是普通的探子,而且已经离开杭州了,也没太当回事,一口推说不认识,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如今安全部居然再次找上门来,而且还有三亚来的人。看龚十七这岁数和作派,王元断定他肯定不是普通角色,这就意味着对方找上门的原因绝非小事。王元强装镇定道:“不知二位今天突然到访,所为何事?”曲胜峰道:“我们在调查一个名叫竺仲云的人,这个人早先曾在你名下的赌场里出入频繁,并且试图收买官员,所以有一些问题,我们希望能跟你当面再核实一下。”王元听到“竺仲云”三个字从对方口中说出来,便知今日再无侥幸之理。此时若不再抓住最后的机会,等待自己的恐怕就将是最糟糕的下场了。然而龚十七和曲胜峰来这里的真正原因,大概跟王元的判断有着些许的差异。他们在李清扬的协助下,再次深入调查了与竺仲云出事那间赌场相关的信息,并且连夜制定了针对竺仲云的通缉令。这间赌场的幕后股东都是曾经的地方大员,不过目前仅有王元一人还留在杭州,相当于是在替另外几位股东打理赌场。先前安全部的调查工作,对王元的询问记录非常简单,最后的结论是竺仲云并非受王元指使,也没有证据证明此人与王元有私人关系。但龚十七看过特别联络处这边的资料之后,对比安全部的询问笔录,认为其中尚有疑点,比如竺仲云在杭州收买官员的行为,是否与赌场另外几位大股东有关。此外有关竺仲云在赌场中接触过的赌客,似乎也没从王元这里得到足够多的信息,而这本应是调查的重点。不过好在王元就住在杭州城内,而且距离特别联络处不远,龚十七唯恐曲胜峰的手下办事不够牢靠,便决定亲自登门造访,看看能不能从这位名义上大老板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到这个时候,龚十七也仅仅只是有一点怀疑竺仲云的出现与赌场的后台老板有关,但也还没认为王元与其勾结在一起,更没打算要就此拿下王元。但这两位不速之客的登门造访,却让心虚的王元认为这是安全部查到了竺仲云的信息,甚至有可能已经抓住了那家伙,现在是上门收网来了。王元认为最后的生机稍纵即逝,如果这个时候反水,或许还能落个检举有功,宽大处理的结果,要再耽搁片刻,那就不能算作自首了。王元一咬牙,便主动说道:“不瞒二位大人,有关竺仲云此人,在下正准备去官府举报。”龚十七倒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挺合作,点点头道:“看样子你也知道这人有问题,那就说来听听吧。”王元没急着交代,而是先试探着问道:“大人,若是检举之后抓到嫌犯,能不能功过抵消,不追究在下的责任?”龚十七何等老辣,一听王元这口气,便知此人有问题,那自然得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打破他的心理防线才行。龚十七冷笑道:“王元,你什么身份,居然想跟我们谈条件?我送你八个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若不信这个邪,待会儿就跟我们回衙门去试一试,看看你是骨头硬,还是天牢里的刑具硬!”
第3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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