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年轻俊逸,家境优越,而且又诗文无不精通的表哥张泰徵,他的两个表妹,也就是史家两位小姐,因为母亲都那样暗示了,她们心中当然不可能没有想法。≧,长姊史元春自然更有希望,妹妹史鉴春对表哥只是纯粹的崇拜。可一趟西湖游下来,到西泠桥畔的那家林记小馆吃过饭后,她们对于张泰徵那完美无缺的印象就比之前差了很多。
她们又不是轻浮的女孩子,出身书香门第,针黹之外,书也没少读,人情世故也懂,明明是表哥下的邀约,吃到最后却是自己先匆匆跑路,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于是,张泰徵和许二老爷在船上谈话的时候,她们便差了个丫头去打探,尽管具体情形不知道,可表哥在那位年纪不过十四五的汪小官人面前铩羽而归,而且似乎被人算计了,她们还是觉察到了。再加上叶明月给她们留下了无所不知的形象,那边帖子一送过来,她们立刻就磨着母亲答应了。
此时此刻,听到叶明月将林记了一遍,姐妹俩全都醒悟到陈老爷想营业的那是什么去处,登时气红了脸。今年刚刚十四岁的史鉴春更是眉头倒竖,怒声骂道:“好不要脸的东西,西湖边上少了一家好吃的馆子,原本也不算什么,可怎么能……怎么能开那种腌臜地方!”
“妹妹。”史元春一口叫住了妹妹,见她还是气鼓鼓的,她方才笑道。“不过。那位汪小官人还真是想得出来。明明是表哥带他去的地方,他竟然主动管闲事,还把表哥和那位许二老爷一块给捎带上了。”
“我爹对他的评价向来就是急公好义。”叶明月眼睛也不眨,直接说了一句瞎话,这才目视小北。
“结果倒好,那天林老爹来客栈找他,去了府衙把契书办好,当天晚上陈老爷就邀了他去浮香坊。结果那个见鬼的头牌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都用了出来。”照顾到两位史家了,将汪二娘亲自出面把人捆了送去衙门的事一说,见史家姊妹全都是一脸赞同,她方才继续说道,“不过虽说那个陈老爷不至于再逼林老爹卖地,可毕竟是地在三个人手里,就怕张公子和许二老爷……”
“许二老爷是斗山街许老太爷的儿子,许家九小姐和我们也算是手帕交。所以我们今天来,也是想请二位史一说。对了。这是地契。”
叶明月接上小北的话,继而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地契,递给了史元春。见她接过去之后,和史鉴春凑在一块看,她便对小北笑了笑。果然,看完地契内容之后,这位史家大,让他把东西留在我这儿。横竖还不到二十两,我们姊妹拿体己还给他就行了!”
“姐姐说的是!”史鉴春也连连点头,心里对之前还非常崇拜的表哥那就更加有些不满了。这分明是你带着人家汪小官人去的,那边店主夫妻的窘境也是你告诉人家的,只不过区区五十两银子的小事,怎就还要汪孚林起头来帮忙?
虽说那次在林记小馆中一同吃过饭,隐约能够感觉到史家姊妹俩的性格,可叶明月本来答应汪孚林来当说客的时候,还是有些担心她们俩不好说话。此刻,发现史元春和史鉴春竟是这样爽利而天真侠义的性子,她觉得接下来就不能只用机心,否则也太对不起人家的信任。
“你们既是这么说,那我和妹妹这趟就来对了。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们商量。林记小馆既然改名为楼外楼,只是纯粹的平房,倒也无所谓,但那店堂实在是太小。林家夫妻俩的手艺,我们都是吃过的,何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们凑一点私房钱,也不用多,几十两就够了,让他们把店面稍稍翻修一下,然后置办一些原木桌椅,帮他们稍稍宣扬两句,那西林桥畔的好市口,又不用担心人捣乱,他们如此好手艺,生意一定会好的。”
见史家姊妹对此全都有些错愕,叶明月这才接着说道:“我知道,史运使乃是饱学鸿儒,史家更是几代书香门第,对于商贾之事恐怕有顾虑,但这楼外楼只是小生意,帮衬的意味居多,另外就是,免得那陈老爷嘴上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届时林家夫妇把地也卖了,店又开不下去,五十两银子终究坐吃山空。当然,我不妨对两位妹妹说句实话,别看汪小官人年轻,在徽州却是以慧眼识珠出名的,至少我们凑的本钱亏不了。”
史鉴春听着听着,冷不丁问道:“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投?”
道:“他给张公子和许二老爷出的主意,不太好意思掺和,便对姐姐和我提了提。姐姐觉得一来能帮人,二来还能给我们自己积攒几个体己钱,就想问问你们是否愿意……”
话音刚落,便只听门外传来了一个冷冽的声音:“好一个如意算盘,我史家的闺秀,还不到需要靠这种小馆来赚钱的地步!”
门外竟然有人偷听?
刹那之间,别说叶明月和小北双双吃了一惊,就连史元春和史鉴春姊妹也都大为意外。等到看见有人推门进来,姊妹两个慌忙起身垂手唤道:“爹。”
竟然是史桂芳本人?这位被耿定向称为排毒散,正气到有些迂腐的两浙盐运使,怎么会挑在这种分明该是正在前衙的时间回到了后院?
叶明月虽说始料不及,但还是款款转身,用无可挑剔的态度敛衽行礼道:“见过史运使。”她既然行礼。小北也跟着屈膝。心里却大不以为然。
史桂芳本以为自己如此不留情面地训斥上来。刚刚蛊惑女儿的这两位必定会窘迫万分,慌忙告退离去,却没想到她们竟是如此镇定自若,心头的七分怒气顿时稍减两分。本来他的性子,一定不会听壁角的,奈何刚到门口就听她们提到什么腌臜地方之类的事,顿时疑云大起,于是有意站了一站。直到说起什么开馆子之类的事,这才耐不住闯了进来。此时此刻,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叶得很清楚了,你莫非还有异议?”
若是史桂芳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地赶人,叶明月自然不会继续纠缠,可此刻史桂芳竟然如此反问,她顿时意识到还有机会。她当即不慌不忙地答道:“史运使刚刚说,史家闺秀不至于要靠区区一家。叶家虽不算什么顶尖的书香门第。但在宁波府也有少许微名,家业丰厚。并不用我和妹妹两个女孩子考虑生计问题。但如今放眼天下,大多数人家都是农商并重,哪怕是闺阁女子,也总要懂得一些东西。”
见史桂芳并未反驳,叶明月心中稍定。想来那位张夫人出自晋商张家,哪怕不是主支而是旁支,史桂芳总不至于对经商排斥到如此地步,更何况,史桂芳自己现在当的官,便少不了要和盐商打交道。于是,趁着对方沉默的功夫,她微微一笑,又继续往下说。
“那家林记小馆,是汪小官人给改的名字叫楼外楼,出典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至于这一式三份的地契,也是他和张公子以及许二老爷打赌,为这家小馆题了一副对联,名曰一楼风月当酣饮,十里湖山豁醉眸。这才让张公子和许二老爷为之心服,不得不出了银子。”叶明月不动声色给张泰徵上了一剂眼药,又发现史桂芳仿佛在细细沉吟自己这番话中透露的信息,她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更何况,我和妹妹不是杭州人,转瞬就要离开,能给那位店主多少支持,根本说不上来,而史运使却刚刚上任不久,若是两位史小姐能够出手相助,至少这两三年之中,楼外楼定然能够安安稳稳开下去。日后若是成功,有了相应的名气,史运使离任,他们也不用担心。若是不成功,我们所费则有限。用我们手上可有可无的一点钱,却能够让人过上靠勤劳双手谋得温饱甚至致富的日子,何乐而不为?”
叶明月既然意识到史桂芳反对的是让两个女儿去赚钱,那么她就绕过这一点,只提助人。而在谈到助人之前,她更是先用汪孚林那店招和对子这种风雅事物来勾一下史桂芳的胃口。果然,下一刻,史桂芳还没开口,父亲现身之后就一直不敢吭声的史家姊妹终于齐齐上前了一步。
“爹,那家店的店主夫妻人都不错,若是爹不愿意我们出资,那我们就借钱给他好了!”史鉴春快人快语,直到后进屋却一直没做声的母亲张氏横了她一眼,她才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
而姐姐史元春则是开口说道:“爹,就是一家小天下苦难人多,帮不了所有,但既然正好就在眼前,不过十两银子,难道爹还吝啬不成?”
听到史元春竟然巧妙地把话题套到了史桂芳是否吝啬上,小北差点没扑哧笑出声来。果然,她就只见史桂芳脸色一变,随即气咻咻地说道:“罢了,随便你们,只不许乱打我旗号,哼!”
张氏原本还担心老爷盛气而来出岔子,此刻见史桂芳竟是被说服了,登时瞪大了眼睛,好一阵子方才回过神来,嘱咐了两个女儿款待客人,自己连忙反身追出了屋子。她这会儿心里还糊涂呢,哪里能不问问到底怎么一回事。真是奇了怪了,丈夫怎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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