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顾师点化。”皇帝点点头,制止了还欲再辨的徐渭,坚定说道:“夫手足乎,血脉相连,人可不仁,吾岂能不义?诸卿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便如此处置,绝不更改!高青,即刻拟旨,诏告天下万民!”
既然皇上拿定了主意,谁还敢多言。陈必清起身高呼:“皇上胸怀宽广,忠义仁德,爱民之心,苍天可鉴。此举必令天下敬仰,万邦归服,臣感念不已。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下敬仰,万邦归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长揖到地,齐声唱喏起来。
皇帝叹了口气,脸色甚是劳累:“那便议到这里吧,朕稍后还要去探望王兄,希望他心里不要怪朕!”
皇上如此厚待诚王,若是王爷还要埋怨,那真是没有天理了。众臣听得唏嘘感叹,以敬仰慕孺的眼神,躬身望着皇帝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幕后帘子里。
一件天大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林晚荣和徐渭面面相觑,没有想像中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的场面,甚至连一句责怪的话语都没有,老爷子就这么善待诚王?
徐渭与他行出殿外,四处观望一番,见周围无人,这才摇头轻叹,压低了声音道:“小兄,你说皇上这是怎么了?关键时刻,他怎地犹豫不决了?以诚王的心计,即使没了双腿,也同样是头猛虎,且仇怨更加深刻。若放任他流落川北,那与纵虎归山何异?”
“徐先生。你和我说这话有什么用?”林晚荣摊着手苦笑:“这事情你也看到了,老爷子早就拿定了主意,根本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四川那地方,天高皇帝远。川妹子一个赛似一个的水灵,王爷流放到那里,不知道有多舒坦呢。这就叫做因祸得福啊,唉,我怎么就没这种命呢?”
这不阴不阳的感叹,叫徐渭更加着急起来,他沉默了半晌,眼见四顾无人,忽地拉住林晚荣衣袖,神秘道:“林兄弟。你还记得剿灭白莲教时,那拿炮轰你地佟成么?”
“我想他做什么?”徐渭摇头,脸上带着冷笑:“我是说他那下场——我们难道不能再依法施为?!”
“徐先生,你的意思是——我们半路上动手?”林晚荣也有些吃惊,这老徐搞起斗争来。还真不是善茬!
徐渭微微点头:“林兄弟,咱们这次把诚王得罪了个透,多留他一天。便是个祸患。既然皇上不忍心下手,也只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动手了。你看如何?!”
林晚荣沉思一会儿,尚未答话,就见那边厢高平急急走了过来:“林大人,皇上召见!”
林晚荣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皇上仁德厚爱,小民谨记在心。但不知皇上深夜召见,对小民又有什么教导?!”
皇帝目光如电,紧紧盯住他:“你这是在嘲讽朕么?!”
“不敢。”林晚荣神色淡淡:“皇上手眼通天,雨露阳光,无处不在,普天之下又有谁敢嘲讽您?难道我就不怕那火药——小民还想多活两年呢!”
“你都知道了?!”皇帝脸色如常,转身大笑起来:“林三,你怎地变傻了?!聪明人就要做聪明事,有些话,最好永远烂在心里!”
林晚荣轻轻摇头,脸色忽地变得黯然:“不是我变傻了!有些话,对着别人,我永远不会讲。我只是希望,仙儿和青旋眼里的父亲大人,永远是那么地慈祥和蔼,看不见那阴暗的一面——”
“心狠手辣,阴毒无情,你可以这样咒骂朕,但世上之事,无因哪有果?相比他给朕带来的巨大痛苦,断他两条腿,又算得了什么?”皇帝脸色苍白,淡淡挥了挥手:“自仙儿之后,朕便没有了子嗣,林三,你可知是因何缘故?”
林晚荣头脑里亮光一闪,惊道:“难道是因为诚王——”
“不是他还能有谁?”皇帝仰天长啸,声音沙哑凄厉:“二十年前父皇驾崩前夜,他兴兵作乱,攻入相国寺中,杀朕幼子。朕于兵乱之中,为流矢射中腹下,自此便难行人伦,皇家血脉,至我而止!眼见那郭家小姐重现身侧,朕却身残心废,再无往日威风,这种滋味,你可受过?朕这二十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能明白?!林三,你说,是我狠还是他毒?!你说!!!”
皇帝双眼血红,牙齿紧咬着嘴唇,状若疯狂。林晚荣也呆住了,没想到一段谋反案,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恩怨情仇。老爷子昔日正值盛年,却做不成男人,连个儿子都没留下,还有什么比这更难接受的?!难怪他要使出这般手段!
林晚荣无语摇头。这弟兄俩的恩怨,还真是扯不清!
“你觉如何?!”皇帝终是皇帝,城府之深,无人能及。他暴怒之后,片刻便恢复了平静,神色平淡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朕断他双腿,可有冤枉过他?!”
“或许没有冤枉吧。”林晚荣摇头轻叹了声,心里也觉疲惫。自古皇家夺嫡,纵是亲兄弟真父子,也一样的阴谋算计,不死不休。诚王与皇帝之间,就是一个最鲜明的例子,也难怪老爷子会养成这多疑阴狠的性格!
“你自放心。”皇上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朕永远不会拿那手段对付你的,不仅因为你是青旋和仙儿的夫君,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你是个没有野心的人。连天下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都可以轻易放弃!也正是这一点,叫朕尤为恼火!你有头脑。有手段,知人心,为上之道、阴险之谋也不比朕差,为何就偏偏缺乏野心?要知道,朕辛辛苦苦打下来这江山,将来就只能指望着你——”
“慢着,慢着!”听到皇帝绕来绕去,话题又要回到老路上,林晚荣头大了。急急道:“皇上,你招我来,就是为了讲这些吗?”
“是朕要讲的吗?”皇帝虎目一瞪:“在朕心里,青旋和仙儿,便与朕的江山社稷一样重要。你下次若再敢拿他们威胁朕,朕定然砍了你的脑袋,你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林晚荣忙不迭的点头。
皇帝哼了一声,冷道:“朕今夜叫你来,便是要嘱托你,王兄之事,朕心意已决,你们莫要再在背后耍些手腕。”
这老头莫非能掐会算,刚才还和老徐商量地事情,他怎么就知晓了?林晚荣背后冷汗籁籁,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既然是你决定的事情,我怎么敢耍手段呢?!我可是个爱惜名声的人!”
“爱惜名声就好!”皇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虽立了些功劳,但根基尚浅,在此事上不可贪功,要及时退出。须知满朝地文武,眼光都盯在你身上呢,你要摆出高姿态,叫大家都知道,那功劳是你的,但你却不是阴险小人,不会做那落井下石之事,人心么,自然也就向着你了。待你从北上回来,手握了兵权,则可一呼百应,朕也可以放心将这江山交——”
“皇上,说点别的吧!”林晚荣心里发毛,赶紧打断他的话,小着声道:“要将诚王流放川北,你就不怕他再次谋反?!”
见老爷子面色不善,林晚荣心里一紧:“皇上,您还有事情交代?”
老皇帝不紧不慢开口:“朕方才与你讲述地秘辛,连我在内,当今世上唯有三人知晓——你以为是人人都可听得么?!”
“不会吧?!皇上,难道你要杀人灭口?!”林晚荣小心翼翼问道。
“朕倒是想灭口。”见他贼眉鼠眼的样子,皇帝笑道:“只怕朕的两位公主饶不了朕!也好,你这死罪可免,活罪就跑不掉了!”
林晚荣嘿嘿干笑两声:“什么死罪活罪地,皇上,我听不太懂!”
老皇帝叹了口气,声音抖地低沉起来:“再过一日,我大华百万雄师,便要挥师北上了,你应该记得吧?!”
林晚荣点点头:“当然记得,连我这瘸子,都要随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