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里春花渐渐开起。
沈无言告别一个月的国子监,经过祭酒大人与裕王等多方努力终于又官复原职,只是之前的那番闹剧已然深入人心,至少已经被许多国子监的老先生们记住。
这天清晨,照例应该去甲舍带数科,却被一名年尽七十的老先生拦住。
看着此人着装以及手中所拿书卷可以看出,应该是一名叫四书的先生。
老先生走到沈无言身边,立刻将手中书本丢向沈无言,目光尽是仇恨意味,口中喃喃自语道:“打你个有辱斯文的浪荡之子。”
沈无言还未反应过来,立刻从四面又跑出数十名这般的老先生,纷纷丢书本,丢戒尺的,一边砸一边骂,总之丝毫不懈怠。
倒是沈无言到现在还不知所以然,慌乱之中忙拉住一位较为熟悉的老先生,忙问道:“周老,沈无言何处得罪你们了?”
那周老也是一位数科先生,此时被沈无言拉住,怒目而视,讥讽道:“之前品读你的木兰辞颇为赞赏,却不料你是这等人品,竟然做起了商人这般低劣的营生。”
“商人……在下缺钱,当商人又有何干?大明文人又是商贾的夜不少呀。”沈无言忙辩解道。
一边的另外一名先生冲上前扯着沈无言的衣袖道:“你若是外面的那些文人也倒罢了,只是你现在是国子监的教授,为师之道你不懂?”
“什么木兰辞,我看也未必是他作的,宋谦之前所说老夫还有些怀疑,如今看来这浪荡子当真是沽名钓誉之徒。”
“诸位,今天就将这恶徒就地正法,想来陛下也不会多加责怪。”
“……”
终究还是说不清,沈无言只得趁乱跑出人群,只是由于衣衫已然散乱,只得坐着马车回到小院。
嘉靖四十一年沈无言在国子监的第二课,由于这件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便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于是不得不再别国子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月底的某一天。
小院之中由沈无言精心培植的几株花儿已然含苞欲放,望着如此春意,就连近来一直愁眉不展的王世贞,也觉得很是惬意。
院子当中摆放着两张躺椅,中间是一张小方桌,上面摆放着古朴茶具。而在躺椅的对面,便是一张小书桌,桌上趴伏一青年,正在昏昏欲睡。
“才开春,这小子便睡了,当真是不把老师当回事,想当年我在学堂读书那时,若是敢睡觉,定然要受到鞭策。”
听着王世贞忆往昔峥嵘岁月,沈无言却也不回答,因为他也忽然想起那些年的某人某事,下过的某场大雨错过的纯真年代。
“想当年呀,老子喜欢上前桌班花,后来硬是被调了座位,如今想来儿时的爱情只是简单的调开座位,便能被轻易分开……”
沈无言自顾自的喃喃自语,倒是苦了王世贞,他轻哼一声道:“你若是以后在说这些让人难以琢磨的话,我们就绝交。”
沈无言只是淡淡一笑,回头望向被三月春风吹拂过的小院。
大柳树正长着新芽,一切都似新生一般,世界原来是如此美好,去年刚来这世界的时候也是这般,只是因为很多事没有去在意。
“已经来大明一年了,这一年当真是多姿多彩……只是有预感这一年也未必会舒服多少,裕王那边又在催,实在不想去参加什么诗会,国子监那些个老家伙真是够烦……”
声音越来越大,惊扰了正在舒缓春情的徐光远,他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的望着眼前这二位比自己小许多岁的老师,轻声道:“老家伙在哪……。”
“什么老家伙?”王世贞冷哼一声,起身走近徐光远:“先生们整日为了你们发愁,却被你称为老家伙,若是被他们知道,定然痛心疾首。”
被王世贞这般一说,徐光远顿时一脸惭愧的样子,委屈道:“其实学生向来尊敬师长,只是……只是沈先生经常这般叫……。”
“他是被那些老……先生们折磨怕了,你一个学生懂什么。”王世贞说着也觉得理亏,忙改口道:“总之尊敬点。”
那边的沈无言却也不理会,只是轻吟道:“有些人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万恶的*社会,大独裁者。”
早就习惯沈无言这些胡言乱语,王世贞也不在意,只是淡笑道:“说起来无言真的不打算在回国子监?虽说那些个老先生们有些古板,但总的来说还算不错的。”
沈无言抿了口茶,将一份刚写好的试卷递给徐光远,吩咐道:“最近高校长也不过来了,真是小气……你回去将这试卷交给他。”
徐光远咽了口口水,苦涩一笑,祭酒大人素来严肃,整个国子监之中能这般说他的人并不多,而沈无言便是这不多的人中的一个。
“你也不能怪祭酒大人,当着祭酒大人的面说他老谋深算,若是其他教习这般说,定然会被打板子的……。”徐光远小声道。
“打板子倒是不至于,即便陛下也不会随意打人板子。”
一边的王世贞忙附和道:“虽说祭酒大人的确老谋深算,但你也不能说,作为他的下属……自然要尊重他才对。”
“你什么都觉得对。”沈无言瞥了一眼王世贞,轻哼道:“前些天也不知道谁在说高先生这人呐,就是贪权,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这般说着,院子内响起一声干咳,高拱正从院外走了进来。
“老夫何时不择手段?当年没有救你父亲已然说的很明白,不是不想救,实在是无法去救,你何必对我如此仇恨?”
王世贞却也不愿示弱,冷声道:“父亲之事已然是过去,如今奸臣当道,你身为大明臣子,为何不出言纳谏?”
沈无言不由苦笑,大明士人便是如此,他们或许内斗党争激烈,但都没有私心,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大明江山。
若是权臣霍乱朝政,他们可以以死纳谏,甚至敢于直面斥责这些人,若是皇帝有问题,他们可以联名上书要求皇帝改正。
此间争吵其实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将徐光远送走之后,沈无言这才回头看向这剑拔弩张的二人,苦涩道:“就算祭酒大人死谏……似乎用处也不大,不如留存实力……”
王世贞其实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不愿妥协,此时见沈无言这般说,轻哼一声,转身出门而去。
看着王世贞离去,高拱这才回头看向满脸笑容的沈无言,沉声道:“刚来京城你便打了鄢懋卿,然后又得罪了严世蕃,你真行。”
沈无言摆了摆手,微笑道:“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校长何必如此在意。”
“已经说了很多遍,你可以叫我先生,也可以叫我祭酒大人,校长……实在没有这称呼,听起来也不怎么舒服。”
沈无言一怔,忙解释道:“校长这种身份的人物当然只有叫校长才适合……未来朝廷之中有多少官员都是你的门生,也只有校长这称呼附和……只是你这头发有点多呀。”
说到这里,沈无言不由浮现前世那位校长,接着傻傻一笑道:“当然,你与他比或许会差一些……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高拱冷冷一笑,也不再纠结沈无言这些胡言乱语:“即便邵芳没有和你明说,但你也应该清楚,你来京城不是游玩……你看看你,那玉露是个什么情况?”
沈无言一摊手,脸上浮现一抹灿烂的笑意:“原本也没想到会有这效果,谁知道京城的人民如此拥护我……如今京城半数以上的胭脂店都有醒八客玉露。”
“你很得意?”高拱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未等沈无言回过神,高拱继续道:“这玉露已然传到皇宫,就连在西苑的陛下也听说了,如今正要召我进宫询问。”
“这……”沈无言也有些吃惊,接着好奇道:“陛下召你进宫与我何干?你若让我回国子监,那是没的商量的,那些个老学究们你也知道,我若是回去,他们一定会撞墙。”
沈无言这般一说,高拱脸色愈发青黑:“你让一群文人与一名商人共事,对他们来说本就是极大的耻辱,数科那边先放一放,但是典籍处不能没人。”
……
初春,四月天。
长安路上栽种的花儿已然开了一部分,今天去国子监没有坐马车而是走路过去。
途经岳云酒楼之际,沈无言忽然听到楼上响起一阵昆曲的声音。
这声音很是熟悉,只是由于街市吵杂所以也没细听,由于时间已然不早,又没坐马车,所以沈无言也就没有细究声音来源,便匆匆离去。
而此时在二楼某件雅间之中,一名衣着朴素蒙着面纱的少女正坐在一名独眼青年面前轻唱。
“……人生若只如初见……却道故人心易变。”
“开春的天,唱些开心的不好吗?”那独眼青年卧在塌上饮着清茶,淡淡道:“京城也有唱昆曲的,只是没有苏州边上的姑娘唱的好。”
75.第75章 唱昆曲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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