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网,贞观大闲人
做人要厚道,“厚道”的意思是,说话聊天要有涵养,有素质,扎心的话题最好别说,什么是“扎心”呢?当着人家的面告诉她,你的旧主马上就要完蛋了,这就是扎心了,不但扎心,而且没素质。
李素通常不会干这种没素质的事,尤其是对一个女人。不过高素慧例外。
原本便是别有用心,那么就必须承受这样的刻薄,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更何况,高素慧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可能太低,李素不清楚棒子们训练间谍是怎样的流程,想必挨骂虐心应该属于最基本的课程,相信棒子女很坚强,一定不会被气死。
高素慧没有被气死,不过眼中却露出几许怒意,而且似乎并不想在李素面前掩饰这种怒意。
“公爷何必对一个阶下女囚如此刻薄?”高素慧垂着头,洁白的贝齿咬得紧紧的。
李素笑了笑,神色很无情:“既然你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曾经以往的一切便该断了,若是真对大唐和我归心,此时我说起你的旧主,你的表现应该是波澜不惊,无悲无喜才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奴婢毕竟曾在杨万春麾下效过力,旧主之情岂能说断就断?”高素慧难得地顶撞道。
李素叹了口气,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刚才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其用意无非是试探和刺激她,话说到这里,再出恶语便真的是小人所为了。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李素叹道:“好吧,我道歉,刚才不该那么说。”
高素慧愕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公爷您……”
李素笑了笑:“你没听错,我道歉。唐国的权贵还是很讲道理的,错就是错,错了就要认。以后我也不会说那么过分的话了。”
高素慧飞快垂下头,掩饰此刻脸上的复杂之色。
唐国的权贵,难道都似他这般么?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里,从来不曾听说男人主动给女人道歉的,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阶下女囚,唐国权贵若皆是这般胸襟气度,那么他们的国运气数只会越来越强盛,反之,高句丽则……
高素慧摇了摇头,忍住心头翻涌的复杂心绪。
李素笑道:“人与人之间相处难免有个磨合期,更何况你我连国家都不同,磨合自然更需要时间,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咱们大唐人的眼里,别的国家的人全都是猢狲,哪怕你长得不错,也不过是个比较顺眼的母猢狲罢了,你看,从种族歧视到心平气和给母猢狲道歉,这中间的心路历程也是万分艰难的,冲这一点你也应该原谅我的出言不逊……”
高素慧:“…………”
好想再来一次刺杀,把这唐国的狗官立斩于剑下……
不太诚恳的道歉说完了,李素仍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咱们聊点严肃的话题,大唐兵临安市城下,你认为杨万春能挡得住大唐王师的攻城吗?”
高素慧犹豫迟疑,尽管嘴上说着已对大唐归心,实际上这话根本就是违心的,让她在唐国权贵面前分析战局,她实在不太愿意。
然而高素慧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更何况她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唐权贵还有所图谋,若是态度太过抗拒的话,对她来说恐怕不是好事。
权衡许久,高素慧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公爷,奴婢以为,唐国大军很难攻克安市城。”
李素挑了挑眉:“哦?愿闻其详。”
脑海中组织了一下措辞,高素慧缓缓道:“杨万春此人,是高句丽国中少有的帅才,其人有勇有谋,用兵如神,且性格刚烈正直,当年泉盖苏文弑君篡位,国中诸侯皆不得不附从,唯独杨万春公然反对,甚至无数次大骂泉盖苏文是逆贼奸佞,不仅如此,他还公开宣称不听平壤宣调,不尊泉盖苏文为主,就是因为这一点,泉盖苏文怒极之下才点兵二十万,攻打安市城……”
“不过泉盖苏文虽然势大,杨万春也不是易与之辈,麾下拥兵十二万皆骁勇剽悍之士,而且若论用兵打仗,杨万春之才比诸泉盖苏文麾下将领不知高出多少,以至于二十万大军围攻安市城近半年,仍无所获,安市城池在杨万春的帷幄之下纹丝不动,固若金汤,反倒是泉盖苏文的军队屡屡被杨万春打得大伤元气,最后不得不颓然退兵,经此一役,杨万春在高句丽国中扬名,而泉盖苏文,也不得不默许杨万春世代永镇安市城……”
“公爷,奴婢承认唐国军队骁勇善战,你们的将领也比高句丽之将高明许多,但奴婢还是要说,你们小觑了杨万春,杨万春的厉害,绝非你们能想象得到的,更何况,高句丽国中有才能的将帅不仅仅只有杨万春一人,唐国倾举国之兵攻打安市城,但高句丽国中仍有数十万控弦之士,唐军攻打安市城时,留下了大把时间让泉盖苏文从容调兵遣将,假以时机对唐军进行反扑,前有安市城久攻不下,后有援兵趁势突袭,很快唐军就将陷入腹背皆敌的局面,唐军好不容易攻克辽东城之后赢得的主动态势将会丧事殆尽……”
李素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僵硬。
高素慧的想法与自己竟不谋而合,看来世上清醒的人并不止自己一个,连一个异国女子都能清醒地看到攻打安市城的弊处,偏偏李世民却看不到。
心头压着一团阴云,李素越来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
“攻打辽东城时,我大唐王师用的那种打雷一样的利器想必你应该听说了,若是攻打安市城时我们仍用那种利器攻城,你还觉得安市城固若金汤吗?”李素盯着高素慧的脸道。
高素慧神情闪过一丝异样,却很快恢复如常,垂着头轻声道:“奴婢没有亲眼见过公爷所说的那种利器,但奴婢却清楚杨万春的厉害,而且奴婢觉得,但凡两国征伐之战,拼的是主帅的智勇,将士们的军心,以及各自的国力,这才是征战中最重要的东西,无论多么厉害可怕的利器,终归是掌握在人手里的,若落在懦弱或愚蠢的人手里,再厉害的利器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眼成空……”
李素深深地注视着她,相处越久,越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刚才这番话更加证明了这一点,她的眼光,她的谋略,不输大唐诸多须眉,不管她的背后是何方神圣,能将这么一个人派过来,顺利潜伏在大唐军营中,足可见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如果她真的是敌人,那么李素绝对不能存任何一丝轻视之心。
话题太沉重,而且再往深处说便触及一些机密了,李素适时地换了一个话题。
“你曾经学过兵法?”李素饶有兴致地问道。
高素慧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学过一些皮毛,是你们唐国的兵家圣贤孙子所著兵法,奴婢所习者并非完全是杀人术,歌舞,文章,诗作,百家所长,甚至庖厨之道,皆是奴婢必须学的东西。”
李素眼睛亮了:“你竟解锁了如此多的技能,看来收你为婢并不亏呀,此战之后给我签个死契吧,回头我与官府打个招呼,将你的国籍改为大唐,跟着我,不会亏待你的。”
高素慧神情顿时变得很复杂,垂头轻声道:“奴婢既然被俘,便是公爷的人了,任凭公爷处置。”
李素欣然道:“放心,我会尊重你的,我保证从此将你当成真正的大唐关中女子看待,绝不把你当母猢狲,未来你在大唐生活将会感受到满满的善意,每天都像晒了一场阳光似的安宁祥和……”
高素慧神情微动:“能遇到公爷这般善心的权贵,是奴婢的福分……”
“这么说,你答应真心跟着我了?”
“是。”
李素兴奋地搓着手道:“如此甚好,来,把裙子撩起来,我给你屁股上烙个记号……”
高素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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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行军,唐军离安市城越来越近了。
上午,前锋骑兵已接近安市城附近村野,打前站的斥候部队甚至与安市城的外围敌军斥候遭遇,双方斥候发生小规模的零星交战,各有伤亡。
快到中午时,前锋骑兵已抵达安市城下,按惯例,中军大部队未到之前,前锋骑兵应在戒备状态下扎营驻防。这次唐军前锋骑兵的主帅是程咬金,作为久经战阵,经验阅历丰富的老将,程咬金性格虽粗鲁冲动,但对行军却分外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地下令扎营。
谁知骑兵刚到城外十里,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未消散,程咬金便栽了一个小跟头。
前锋五万骑兵刚停下来准备列阵戒备之时,平原外的山林中突然杀出一支兵马,对方也是骑兵,从山林中刚冒出头便开始对唐军前锋发起了冲锋。
这是一支骁悍的骑兵,看得出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悍卒,发起冲锋时还是乱糟糟的不成阵型,却在冲锋的过程中迅速组队列阵,随着两军距离越来越近,敌军的阵型也越来越完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从一群看似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变成了一支从里到外散发出窒息杀气的劲骑。
近万人的精骑在冲锋的过程中迅速列成锥形进攻阵型,像一支离弦的利箭,狠狠射向唐军前锋,距离越来越近,然后,两军重重地撞在一起,一时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猝不及防的唐军前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饶是久经战阵的程咬金也懵了。
这场突袭很完美,趁着唐军劳师以远,人困马乏尚未列出阵型之际,敌军先发制人,早早埋伏在城外山林中,抓住了机会发动突袭,时机与地点掌握得非常好,直到敌军骑兵与唐军前锋碰撞在一处,并且给唐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后,惊慌失措的唐军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组织抵抗,反攻。
短暂的慌乱之后,程咬金也反应过来了,于是急忙下令前军各自为战,未受到冲击的后军则相隔数里列阵,待到敌军冲入前军厮杀一阵后,中军鸣金声响起,与敌厮杀的前军骑兵迅速脱离战场,分别向左右侧翼撤退,紧接着,随着将领令旗挥舞,列好进攻阵型的后军骑兵对敌军发起进攻。
马蹄卷起漫天尘土,须臾之间,后军骑兵掩杀而来,两军再次发生激烈的碰撞,唐军不愧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无敌王师,列阵掩杀的唐军像一柄利刃狠狠插进敌军的胸膛,仅仅来回两个冲刺,便对敌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相反,已经厮杀过一阵的敌军骑兵阵型早已凌乱,面对阵型严密的唐军冲锋,敌军已不是其对手,两次冲刺之后,近万敌军竟已损失了三分之一。
震动人心的大鼓赫然在战场上擂响,隆隆的鼓声代表着继续进攻的号令,后军掉转马头列阵,像敌军骑兵发起第三次冲刺,而之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前军骑兵这时也已回过神来,在将领们的命令声中,前军骑兵也迅速列好阵型,分别从左右两侧发起进攻,原本先发制人占据优势的敌军骑兵终于陷入了包围之中。
所谓胜利,所谓无敌,从来都不是侥幸的。
唐军有着骁勇剽悍的府兵将士,更有临危不乱,经验丰富的名宿老将。程咬金也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人,经历了最初了慌乱之后马上镇定下来,向麾下部将发出一连串命令,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军心,终于扭转了败势,亲手将胜利的天平渐渐朝自己倾斜。
两军对阵,拼的便是悍不畏死的勇气,还有主帅的素质,尤其是陷入困境之时,主帅的素质显得愈发重要,程咬金今日便是一个非常经典的例子,与唐军威服天下的赫赫声名一样,名将的赫赫声名也绝非侥幸得来,关键时刻能压得住阵脚,能稳得住军心,能反败为胜,有了这些素质,可拜上将军。
随着中军大鼓的敲击越来越急促,唐军前锋开始对敌军进行合围,切割,冗长如呜咽般的牛角号低沉地吹响,敌军骑兵的突袭终于大势已去,剩下的兵马不得不抓住最后一丝机会开始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