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出有名方为正义之师,东征的圣旨对于出征的理由却并没有说太多,只提了一句高句丽“不臣”,“不臣”就是“失臣礼”,失臣礼就必须征伐它,很霸气的理由。
东征高句丽的旨意刚下,长安城朝野全部动了起来。
城外左右屯营十万兵马整装待发,户部官员连夜调拨粮草,大军未发之前,户部组织的二十万民夫已满载粮草上路了。
李世民一道东征圣旨,整个天下似乎都繁忙起来。
这次东征可谓声势浩大,李世民欲毕其功于一役,不仅调动了京城左右屯营的十万大军,而且还调用江,峡,淮,岭等诸府的府兵计十万余,此外还有营州,松漠都督府的边军计五万,平卢,卢龙镇的地方团练武装,甚至包括突厥,羌,鲜卑等异族蕃兵,各卫各府共计三十万大军,可谓倾举国之力。
领军的将领方面,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领水师两万,英国公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二人分别为水陆主帅,余者如牛进达,程咬金,李道宗,薛万彻等将领皆随军出征,各领一军。
户部兵部忙着调拨粮草军械时,太极宫又发了一道圣旨。
这道圣旨可谓意味深长。
皇帝御驾亲征,自然要留下最信任的人留守长安监国,圣旨上指明监国之人为晋王李治,辅臣为长孙无忌,房玄龄,高士廉等。
这道圣旨令人震惊的程度不亚于东征。
自古皇帝亲征,留皇子在京城监国,这是常态,可李世民选择的皇子竟然是李治,排在李治前面的魏王李泰竟一字不提,这就不得不令朝野上下猜疑揣度了。
监国的皇子可不是随随便便拎一个出来的,对外而言,有资格监国的皇子必然是东宫太子,如果不是,那么他也有**成的希望即将成为太子,如果最后当上太子的人不是他,那么新君登基之后,他的下场必死无疑。
李世民如此宠爱晋王李治,自然不可能希望看到自己驾崩之后李治被新君害死,那么,剩下便只有一种可能了,——晋王李治日后成为太子的可能无限大。
对混迹朝堂官场多年的朝臣们而言,这道圣旨产生的影响和动荡比东征更强烈,东征可胜可败,无论胜败,最大的锅都由李世民自己背,可是监国皇子的人选,却与自己的利益戚戚相关,它关系到自己站的队是不是正确,自己的前程是不是光明,以及……自己长在脖子上的脑袋是不是安稳。
李世民的这道圣旨,已然释放出太多信号了,魏王渐失圣眷,晋王横空而起,朝堂势力开始进入大规模的自我调整,圣旨颁布的当天夜里,晋王府门前悄然排起了长队,朝臣们穿着便装,怀里揣着礼单,静静地站在王府门外,有相熟的同僚们遇见了,也只是含笑点头招呼一下,反正大家晚上不睡觉跑到晋王府门前排队的目的心照不宣,终归不是来买演唱会门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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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村,李家。
正门照壁内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上的铜炉里插着一支檀香,袅袅青烟扶摇而上。
一家老小跪在香案前,一名宦官正展开黄绢宣念圣旨。
“……兹擢泾阳县公李素特进银青光禄大夫,擢云麾将军,右散骑常侍,随圣驾东征高句丽,三日后右门屯营校场点兵。”
圣旨念完,宦官换上一副笑脸,恭敬地将圣旨朝李素递去,李素双手接过,说了一句“遵圣意”,然后起身,命下人取来一块二十两的银饼,宦官受宠若惊急忙道谢,告辞后欢天喜地离去。
李素垂头看着圣旨上的字字句句,不由摇头苦笑。
又要出征打仗了,自己的安危倒是不用担心,反正跟在李世民的身边,这场战争就算再如何失败,棒子们也不可能打到李世民的帅帐周围。
可是一想到从长安一路行军去辽东,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还有那比猪食更难吃的行军粮等等诸多艰苦之处,李素便不由悲从中来……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讲究生活,猛的一下又要过那种艰苦辛劳的苦日子,心理落差实在太大,太无法适应了。更何况从出征那天一直到战争结束,李素都必须伴驾在李世民身边,都说“伴君如伴虎”,也就是说,李素必须每天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别在李世民面前说错话,别看自己目前貌似深受圣眷,帝王都有间歇性神经病,谁知道哪天李世民一个心情不爽就把自己剁了……
总之,随军东征对李素来说绝对是个苦差事,李素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似乎猜到李素不情愿的心情,李世民的圣旨上将李素狠狠升了一回官。
“银青光禄大夫”,“云麾将军”,“散骑常侍”,都是三品大官,尽管是闲散官职,并无实权,但含金量却特别高,尤其是“散骑常侍”,更是皇帝身边的贴身臣子才有的殊荣,这个官儿看似没有任何职司,似乎什么都管不着,可它是皇帝身边的官职,遇到任何事都可以直达天听的,理论上来说,就算是水陆两军行军大总管李绩和张亮,见到李素了都必须得让他三分。
当然,以李素的能力,陪在李世民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让他少走些弯路,李素完全能胜任这个官职。
“随军东征?”李道正神情惊愕,随即很快恢复如常:“东征就东征,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陛下既然点了你的名,就是看中了你的一身本事,你好好干,不说加官进爵,但只为大唐多立几桩功劳,让我关中子弟少一些伤亡,便是莫大的功德……”
指了指许明珠,李道正缓缓道:“咱李家的香火还在你婆姨的肚子里,就算为他攒点功德,也好教我的孙儿出世后无病无灾,一生平安喜乐。”
李素扭头看了看许明珠,然后叹了口气:“是,孩儿一定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为我未出世的孩子攒功德。”
李道正露出欣慰之色,随即脸色有些黯然:“战场无情,刀枪无眼,你随军出征,切记要保重自己,莫使自己陷入于危难之中,你自小便不是习武的料,跟随陛下在帅帐里出出主意尚可,千万莫亲自冲锋陷阵,那不是你该干的事,明白吗?”
李素点头,强笑道:“爹尽管放心,孩儿向来贪生怕死,绝不可能上战场跟敌人拼命,若是命背遇到危险,孩儿一定掉头就跑,跑得不快爹你尽管别认我这个儿子……”
李道正抽了他一记,笑骂道:“逃命厉害就算是我的儿子吗?老子当年历经百战,无论多么艰险老子都没逃过,你倒好,大军还没出征就打着逃命的主意了……”
叹了口气,李道正轻声道:“……若真遇到了艰险,能逃还是……逃吧,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比什么都强,你的本事不在沙场上,而在帷幄中,莫用错了地方。”
李素眨了眨眼,笑道:“爹不是最恨临阵脱逃的人么?为何到了孩儿这里却破例了?”
李道正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因为你是我的种!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掌灯时分,内院厢房内一片寂静。
李素跪坐在床榻边,静静看着许明珠垂头默默地为他收拾行李,一边收拾一边无声地流泪。
李素有些心疼,叹道:“夫人,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你有孕在身,莫太劳累了。”
许明珠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下人不知道夫君行军路上需要什么,这点事妾身不累的……”
李素苦笑道:“夫人高兴一点,莫哭了,你这个样子让我很难受,总觉得你在送我出殡,实在很影响我为国效忠的拳拳之心……”
许明珠吓得俏脸一白,急道:“出征在即,夫君莫说这些丧气话,不吉利!”
李素起身拉过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笑道:“只是短暂的分别而已,不要为我担心,我时刻跟在陛下身边,只为陛下出谋划策,绝不上战场厮杀,断无性命之忧,夫人安心在家养胎,我……争取早些回来,亲眼见到咱们的孩子出世……”
许明珠将头埋在他怀里,幽幽地道:“妾身怀此身孕方才四个月,此战旷日持久,听说陛下筹谋了多年,岂是短短半年能凯旋而归的?夫君既已出征,当专心战事,勿以家小为念,妾身与孩子在家等夫君归来……”
李素点点头,叹道:“出征的时机实在太不对了,若能晚一年该多好,对大唐也好,对咱们也好,可惜……”
许明珠忽然从他怀里直起了身子,强笑道:“皇命难违,夫君用心做事便是,……公主那里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夫君出征在即,时间宝贵,还是去看看公主殿下,与她告个别吧,她终日在道观中孤独清修,最苦的人是她……”
李素犹豫了一阵,然后笑道:“出征还有三日,不急,明日再去告别也一样,今晚我陪夫人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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