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下,春秀楼的大门被打开,鲜艳罗裙浓妆重粉,金妈出现在大门口,嗑着瓜子迈出了门槛,悠闲地看着街来人往,晃悠了几步准备返身,一个经过的妇人抬手招呼:“今天开门早啊!”
循声望去,金妈一笑:“你这贱人,又接活了?这回是谁家抱了儿孙?”
妇人挎着个小包袱,胳膊上还搭着一件黑衣,走至门前止步,一脸困倦,诉苦道:“别说儿孙了,连个千金都不是,哎,愣是生出个菱角。”
金妈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扑哧一笑:“撒欢儿不要命啊!有这调调的哪个不是败家的,没少赏你吧?怎么还苦着个脸?”
“苦的就是这个,一分钱没捞着,塞我这么件衣裳。”妇人搭着黑衣的胳膊抬了抬,晃给金妈看。
“呦,料子不差。”金妈顺手把黑衣扯起来抖开,翻转了瞧。
“要不是因为这,我非当场闹给他们看。”
想到李有才那一身狗窝脏,金妈把这衣裳直接搭自己胳膊上了:“得了,你也甭往当铺跑了,这衣裳我要了。”
“那感情好,下回你的姑娘们有事,我少算你。”
……
李有才在春秀楼后院的狗窝里整整住了一天一宿,现在金妈出现在狗窝边,告诉他宪兵上街巡逻了,他才蓬头垢面地爬出来。
“可憋屈死我了,你不是诳我吧?”
“诳你干什么,昨天下午就开始巡逻了。”
“啊?那你现在才说?”
“呸呸……快别拍打你那一身灰了!给你这个。”金妈把手里的黑衣扔给李有才,笑嘻嘻地不解释她的无良心思:“听说还有人撒了传单,说什么……梅县别动队杀了姓钱的。哎,感情你小子就是梅县别动队啊?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名头够大的!”
刚换上了外套,还没来得及系好纽扣,李有才便僵住了,愣愣看着金春秀的一脸怪笑:“梅县别动队?”
“啧啧……再装!”
“我装个屁啊装!”纽扣也不系了,当即迈步走:“不行不行,我得赶紧走!”
“急什么?”
“我怕太君打断我的腿!”
……
何谓‘别动队’?这与蒋委员长有关。
委员长大人对游击战的理解是与别人不同的,将敌后游击部队区分为‘游击正规军’与‘地方游击队’两部分。在南岳军事会议上,委员长要求****全面执行新的抗战策略,即‘政治重于军事,游击战重于正规站,变敌后方为其前方,用三分之一力量于敌后方。’
在委员长看来,游击战也是正规战的一种,为取得对敌效果,贯彻指挥,并维持军纪,必须以正规部队担任游击作战。他曾告诫第一战区与第五战区的高级将领们:“现在社会一般人士,认为游击队与别动队没有分别,这是极大的错误。所谓游击战,实在是正规战之一种,一定要正式的部队,尤其是纪律好、精神好、战斗力强的正规部队才能够担任。绝对不是临时集合民、枪编成队伍,就可称之为游击队,就可胜任游击战。这种临时集合的队伍,只能叫‘别动队’。
‘别动队’是由地方政府或当地机关团体集合本地的武装民众,聘请军官训练、统带,来担任一种特别行动的任务。如扰乱敌人后方,破坏敌人交通和兵站、仓库等。现在各地所称为游击队的,可以说是担任这种特别行动任务的‘别动队’。这两种部队的分别,我今天在此再加以明白的规定,就是:凡由地方政府机关和当地人士集合本地武装民众编成队伍来发动自卫的力量,遂行一种别动任务的,叫做别动队。凡正式建制部队,纪律森严,运动轻捷,富有攻击精神,而由正式指挥官统率,奉令担任游击战斗的,叫做游击队。但是要知道,游击战亦是正规战。”
以上,就是蒋委员长对游击战的高明指导,强调敌后游击必须是正式建制部队,这与八路军强调‘分散兵力’,‘分散做群众工作’的务实游击战术有很大区别。
李有才干的是侦缉队,虽然整天不务正业,也知道这个‘梅县别动队’是什么。明明是他拉来了胡义干掉了姓钱的,结果这梅县别动队突然跳出来制造声势,实在让他不太理解,这事将来如果捅开,别动队丢不丢人?他们不至于这么蠢吧?
无论如何,也得赶紧去见前田大尉,不把这事说明白,可就坏了菜,跑出了春秀楼直奔宪兵队。
贼头贼脑地推开了办公室门,迎面看见前田大尉的一脸黑,慌不迭来在办公桌前:“这事是我干的,可不是别动队,他们冒领我的功劳!”
“你……把这称为……功劳?”
“呃不是,我是说……帮手的确是我的人,一共四个,都是我在绿水铺的老底,都是有案可查的!他们在砍九那虽然无恶不作,可绝对不是什么别动队。真要是别动队,何不直接端了侦缉队呢?不信您可以……”
“我没兴趣听你说,要么,你给我找出这个别动队,要么,你就是别动队!”
“我……”
“侦缉队损失了那么多人,难道你不是罪人?”
“那是钱副队他先……”
“他已经死了!你呢?”
李有才现在算是明白了,当不当这个侦缉队副队长,前田都拿自己当驴使唤,这就是所谓的‘厚爱’,无忧无虑的神仙日子根本不存在。
“我明白了!您放心,我早晚把这个别动队给挖出来。”
“早晚是多久?”
“一……半年……呃……我是说三个月……三个月还不行啊?这个事可没那么……”
“可以。我给你三个月,灭不了别动队,你就是马谡。”
李有才心说就你这结结巴巴的还看三国?我成马谡了?瞎了眼的,我特么是马岱!
走出了前田的办公室,消了一身汗,呼吸顺畅了,恢复了轻松了,终于发现金妈给自己这件衣裳居然十分合体,随手掀起衣襟,看到了衣内不起眼的三针白线,明显的一个‘才’字。
这不就是老子的吗?啊?这不是应该挂在衣柜里的吗?怎么在金妈手里?这是个什么鬼?
……
为了保自己的命,把苏青拉进来了,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脱险,该办的事还得给她办,否则心里过意不去。但是……宪兵队的牢房可不是随便进的,能进前田大尉的办公室,那是工作,去牢房要怎么解释?
李有才在宪兵队里溜达了一会儿,大步奔牢房。
在沉重的铁门关闭声中,李有才在一个宪兵的带领下穿过了阴森的通道,渐渐有痛苦的嚎叫声传来,还有阵阵低泣呻吟。一个小门被打开,不大的密闭房间,鬼子少尉坐在台灯后,用生硬的汉语诧异问:“你……找我?”
李有才笑嘻嘻地一躬身,然后撇眼看身后的宪兵。少尉摆手,宪兵倒退出门,咣当一声紧闭。
“石原太君,我是受人之托,来问您件事。咱们先说好,听完了您可别生气。”
少尉点头。
“春秀楼的老板托我打听,想找贵国美女的生意。我认识的太君不多,只能找您来问了,我也知道你们的妓馆是有规矩的,可是如果您能包出来一个的话……不知道……这个事能不能……那些富绅对于这异国风情实在是……嘿嘿嘿……”
宪兵少尉木着脸孔定定看了李有才几秒:“我,是帝国宪兵,不想认识什么楼……明白?……但我认识你……”
“这……”李有才不明白什么意思,有点懵。
“这件事……我……你……没有第三个人!明白?”
得,春秀楼没指望上,结果自己沦为帮鬼子拉皮条的贱人了,这倒霉催的苦命!李有才无语,还没来得及好好在心中感慨生活的艰辛,宪兵少尉已经一脸贱笑地站了起来,向他伸出友好的手:“合作……愉快!”
……
她换上了一身男装,衣服肥肥大大挽了好几层袖子,坐在桌边一句话不说。
胡义小心翼翼凑到了桌边,蹭着凳子坐下,她在对面冷冰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总算放下了心,真怕她把板凳摔过来。
“稳婆又不知道你是谁,何况你还蒙了纱巾,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至于那对贼夫妻……我想他们肯定跑了,不敢再出现在梅县。”
“……”
“我得去看看马良他们是否还在联络地点,另外得给咱俩弄些吃的,跟我一块走吧?”
她仍然冷冰冰不表态。
这时,胡义突然听到院中似乎有细微的动静,猛地起身抽枪,同时向她摆手示意躲藏。
“是你……们?”李有才惊讶地看着他家屋里的两个人,放下了高举的双手。
……
“……确实是你们的人,不过是个硬骨头,离咽气没多久了,现在已经没再对他上刑。”
听李有才说到这,苏青急问:“他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
“是挺进队送来的,本来抓了三个,两个在路上死了。”
“挺进队?”
“嗯,好像是这么叫,现在还在山里转悠呢。”
胡义皱了皱眉毛,想起了曾经大雨中的泥泞。
苏青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事必须立即回去报告,时时刻刻都有出大麻烦的可能。
看着桌边两位都陷入了思索,李有才这才扯着身上的外套纳闷问:“既然你们昨晚就到我这来了,那谁来给我解释解释,这件衣裳是个什么故事?”
二位观众抬起眼,盯着李有才身上的衣服看了看,一位突然冰寒,一位突然傻眼。
咣当一声板凳倒,苏青火冒三丈抡起粉拳彻底发作,打得胡义抱着脑袋却不敢逃。
李有才愣愣看着,完全不懂,但是他忽然觉得……苏姐对胡长官……打得这么怪呢?这貌似是……不当外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