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会议,因为一个站在门外的荒唐丫头而彻底改变了气氛,到这时候,再糊涂的人也看懂了状况。事关战斗单位的安排问题,苏青沉默,李算盘和包四看戏,牛大叔瞪着门外的嬉皮笑脸猛抽烟。
石成汇报了九排的情况后什么都不再多说,坐下装木头,内敛的吴严一如既往保持中立不发言。
郝平得意洋洋,杨得士假正经,门外那个臭不要脸的小白眼狼坐在门槛边开始玩沙子,高一刀肺子快气炸了,尽管长得黑,都变成了黑里透红,一个个的这都什么玩意!
强压怒火昂首起立,我有意见这句会场上的口头禅还没来得及出口,团长先一步拍案道:“今天的会先开到这,散会!”
把已经起立的高一刀晾了个干瞪眼,还没讨论呢?还没总结呢?还没定案呢?这就散会?
“我说散会。都愣着干什么?各忙各的去吧,还不走?”团长环视着满屋子诧异,郑重强调。
……
缺德丫头临阵变节,出乎陆团长意料,或者说三连的提案出乎陆团长意料。在会议开始之前,陆团长猜测到高一刀和小丫头肯定要兴风作浪,他这个无良团长打算趁此机会剪三连的羊毛,补充一下各单位,这样三连的怨言会落在二连和九排上,而不会对他这个团长有意见。
现在剧情大反转,搞得团长也懵了,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些问题,所以果断宣布散会,懒得听高一刀和郝平当面吵废话。
散场后的团部里又剩下团长和政委两个,团长皱着眉毛倒背着手满屋子转圈,政委当然还是那副德行,捧着他的茶缸子稳稳当当晒表情。
“呵呵,老陆,你这运筹帷幄……好像不太成功。”
“郝平这小子真够贼的?长进了?估计是杨得士跟着参谋出来的,只凭他郝平绝对打不出这么漂亮的反击战来。轻敌了轻敌了!臭丫头也真是……她这觉悟真烂到家了,熊玩意,好好一个会,全毁她手里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这样就该把胡义给抬来开会!”
“上梁不正下梁歪。”丁得一微笑着溜风凉话。
“你……”
“呵呵,你啊,要是真想匀人,直接找郝平来下个命令不就得了。”
“郝平这小子打仗不怎么样,攒人占地是有手段的。我指望他替我长膘呢,硬压着他下命令岂不寒了他心?那以后的积极性还从哪来?”
陆团长振振有词,反倒把政委说没词儿了,端起茶缸子闷头喝。
“老丁,我就怪了,这凉开水你怎么整天能喝得这么有滋有味呢?”
“嘿嘿,你看到的是水,我喝的却是茶!”丁得一悠哉放下茶缸子:“还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陆团长到桌边坐了,一把抢过丁得一面前的茶缸子,端起来把水喝了个一干二净:“三连想升营,这我瞧得出来,可我就是不提。三匹马拉车,如果其中一个变成了牛,这车就没法拉了。不过,让丫头这一闹,我倒是觉得……可以再添一匹马了。”
“这么说……你决定采纳三连的建议?”
“不完全采纳。四连重建确实难了,所以我打算把四连余部并入警卫排,这样一来警卫排满编;从三连抽出两个排,一个排补给一连,一连满编;一个排补给二连,二连基本恢复状态;既然他愿意主动给出一个排,那我抽他两个排顺理成章,没升他三连成营,可也没拆他三连的骨头,同时给一连和二连留下赶上的机会。至于九排……升连,不补人。”
丁得一看着团长的认真表情,诧异道:“十八个人升连?”
“嘿嘿,咱是独立团,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唯一的好处是能自己拿主意。穷成三个连的时候咱也是团,他十八个人怎么就不能当连?况且青山村那范围养的了人么?补他人就是给他添负担。唉……他这一仗打的……一个连也未必干得了,这个连级单位,十八个人也有资格提!”
丁得一笑了,他忽然觉得重新有了奔头,尽管陆团长说的这些跟未来一点都不沾边—脸发现苏青刚刚走进了门口,不由问:“什么事?”
跟团长和政委分别打过招呼,苏青说明来意,她暂时不想抓李真。经过慎重考虑后她认为,鬼子撤退时留下的记号至少应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希望确认羊头平安存在,一个可能是试图与羊头建立联络。基于此,要抓也该在羊头向鬼子报过平安之后进行。但是这么做有风险,她特意过来请示。
“说了让你定,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这方面的事我和老陆都是门外汉,你问了也白问。”政委微笑着给了不是意见的意见之后,转而又道:“对了,你是九排辅导员,现在团长和我正琢磨着想让九排提连,你有什么看法?”
团长也顺口:“对,你必须给出个看法来!”
这个事情苏青并不惊讶,九排虽然只是打进了县城东门,但是对独立团的意义太大了,即便不升连,也会在其他方面嘉奖。相对于团长和政委,苏青当然更了解九排的状况,这也是他们征求苏青看法的原因。
低头看地慎重考虑了一下,苏青抬起头:“九排和一连二连的情况都不同,我认为,如果九排要升连的话……必须先有指导员才行!”
路团长呵呵一笑:“好么,才十八个人,还得先给配上指导员。问题是咱缺的不就是这个么,报告往师里打了多少回,二连一连还指望不上呢,上哪给他捣鼓个指导员来。”
政委看着苏青,反而认真点了点头:“看来你是真把九排放在心上了,这是个很负责的意见!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
一座四方小院,一棵皂荚树,一口漂亮的井,十多个伪军形象的战士正在院里忙着盖新房。
大门外站着几个满脸鼻涕的村里孩子,扯着嗓子嘻嘻哈哈朝院里一遍遍喊:“丫头是叛徒,缺德带冒烟儿……丫头是叛徒,缺德带冒烟儿……”
咣啷一声大门开,小黑鞋一尘不染,短绑腿别致捆扎,娇小八路军装系腰带,改裁的牛皮武装带斜过肩头经过小小的胸脯前,两只袖口挽了几挽露白,左臂扎了醒目的红袖标,上绣一个白色大字‘红’,没戴帽子,绕圈的红头绳紧紧束出两个小辫儿翘在风里飘,小眉毛拧成了倒八字,叛徒登场!
“反了吗?啊?一群混蛋玩意!信不信姑奶奶我……”
“叛徒!俺们不怕你!”几个孩子嘴上继续逞能,个个都在畏缩后退。
“再敢说!”
“你叛变了高连长,你就是叛徒!”
“我呸!高连长,我说他是高王八蛋!”
“她她……她骂高连长!扔她……”
这几个痴迷高一刀的满脸鼻涕脑残粉当场捡了土坷垃朝小丫头扔,打得叛徒小丫头仓惶跑回门。
吴石头从房上出溜下来,利落地抄起个大木耙子奔到丫头身畔:“俺给你开路!”
小丫头甩着辫子里的土,耷拉着小眉毛:“不行,这几天不行,搞不好这就是高一刀那个王八蛋给我下的套……过几天再和这几个小王八蛋算账。唉——大门是出不去了,算了,爬墙吧。帮我把梯子摆上,别忘了先侦查一下墙外的情况!”
“嗯!”吴石头严肃点头,扔了耙子急急去找梯子。
一番话听得正在干活的石成差点从房上掉下来,什么是风云人物?这又是个多么险恶的江湖?
……
卫生队窗根底下,一头汗流浃背的熊坐在小板凳上,地上一个大盆里的绷带被他洗涮得满盆血红。
小红端着器械盘子往手术室跑,经过时朝他喊:“骡子,西边那些伤员衣服你先帮我洗了,我现在得给周姐去帮忙。”
罗富贵捞出血水中的绷带在大手里拧,苦着脸抬起头,看着小红的背影匆匆消失于手术室门口,正在琢磨着有什么好词儿能抒发一下此刻的感慨,身后的窗里又传来葵花喊:“骡子,骡子,进来把这个担架收了。骡子,听到了吗?”
拽过一个空盆放下手里的绷带,罗富贵捶着腰站起身,疲惫晃悠进门。
一个被砖块架成床高的担架上已经没了人,担架上的血还未滴净,侵染了大片,黏糊糊的。罗富贵直接在担架上坐了,深深叹口气,朝躺在旁边另一个担架上的人说:“胡老大,你杀过的人比我多,但是现在,我见的血应该不比你少了,哎呦我个姥姥唉,看啥都是红的……这个喜庆!”
胡义睁开眼,歪过头,看了罗富贵一会儿,淡淡问:“你闻到了么?”
没明白胡义什么意思,罗富贵皱了皱鼻子:“闻到啥?这里全是血腥味。”
“很淡的香,它应该是‘忍冬’,春天才开的,偏偏叫忍冬。”
罗富贵瞪着熊眼,怀疑胡义说胡话了,忍不住伸出他血红的大手想去触摸胡义的额头。
“滚蛋!我只是证明,你见的血还是没我多。”胡义说完,朝罗富贵虚弱地笑了。
“嘿嘿,我先歇会。胡老大,周医生要是做完了手术你可得提醒我一声。”疲惫的熊在胡义边这个血湿的担架上直接蜷躺下来,还没到一分钟便开始打鼾。
窗外,扎着小辫儿的娇小身影拎着饭盒正在穿过操场,向这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