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脚下敕勒川。
汉军临时军营移居此地,这里是塞北的第一站。
李广骑着马意兴阑珊。
飞将军李广,北方边郡的一块金字招牌,从汉文帝后元三年至今,断断续续二十多年,唯有吴楚七国之乱时期短暂间歇过。
从最初的骑都尉,到郡都尉,郡丞,郡太守一步一个门槛走来却仍然没走出边郡的门槛,他就像战死的雁门太守冯敬,永远只能在北疆各郡轮流打转。
三代皇帝都看重他的军事能力,怜惜他是为数不多的汉军骑兵将领,拥有抵御匈奴人的丰富经验,但是每个皇帝都很讨厌李广的性格,酗酒,鲁莽,爱吹牛,满嘴跑火车,视军法如无物,练出来的骑兵凶悍不次于匈奴人,对战功的渴望近乎恐怖,但是松散的像一团散沙,打仗时号令不一,连冲锋的口号都不齐,根本就是群土匪、马贼!
这种兵放在其他时代问题不算大,尤其是一千多年后喝兵血,练私兵的时代尤其稀松平常,可这不是普通时代,这是个强调纪律到不可思议的大汉帝国。
正规的北军士兵坚持铁一般的纪律,其中对纪律最执着的莫过于云中太守程不识。
“哼!那个庸将!”李广牙缝里挤出来。
不管他多么不情愿也无法改变,所谓的庸将程不识与自称飞将军的李广齐名,被自高自傲的飞将军引以为耻,他是陇西李氏嫡传,李家先祖是灭楚失败的秦将李信,再往上追溯是秦国太守,魏国大夫,乃至晋国的大夫。
按道理来讲。这个家族是地道的贵族,可就是没出国一个列侯,先祖秦将李信不是列侯。传到李广这一代拼死拼活也就混个关内侯,最接近列侯的一次机会是吴楚七国之乱。
纵马奔行绕回到大营。刚到大帐前就听到帐内的议论声。
“将军,您的北上策略太鲁莽了,我军背靠阴山面朝广袤的草原大漠,四周潜伏着看不见的危机,匈奴各部落随时可能联合起来突袭我军,此地非常危险,请将军立刻遗营云中郡,在那儿有汉地的支撑进退自如。匈奴人不敢贸然来犯。”程不识的声音从帐内传来。
李广勃然大怒,三两步钻进营帐里:“程不识,你这老小子又在瞎扯屁话!什么危机四伏,源源不断的匈奴俘虏从北方押解过来,我听得到匈奴人在冰冷的夜晚嘶声颤抖,听到绝望的草原牧民在屠刀下哀嚎,我们的勇士用十倍的代价奉还匈奴,他们在畏惧,你懂吗?”
程不识是个黄脸汉子,个头不如李广高。敦实的身体像一堵墙,只见他嗖的一下站起来怒目圆睁:“李广!是你这个莽夫!”
“哼!你这个庸才!”
“我再平庸也比你这个莽夫强一百倍!”
“哟呵!你比我强一百倍?我呸!我们上谷郡的骑兵可以碾压你一百回!”
“不服咱们明刀明枪的练练,看看到底谁被碾压一百回!”
两个人像斗鸡似得针尖对麦芒。两人几乎就不能在一起说话,若不是今年发生的匈奴入侵打乱布局,朝廷下达的调离令早就该送到李广的手里,皇帝准备任命李广为陇西太守,而代替他担任上谷太守的是即将离任的陇西太守,江阳侯苏息。
代国相宁成眉头拧成一团:“两位能不能坐下来说,站着吵个不停成何体统啊?”
“哼!”
两人终究记起自己身份,气呼呼的坐下互相不看对方,说起来二人早年做大头兵时关系很好。两人是一个火走出来的,人生四铁中一起扛过枪的战友关系。
直到双方逐渐提升至中层军官开始分道扬镳。李广酗酒爱吹牛满嘴跑火车,但是对朋友非常义气肝胆相照。程不识谨小慎微廉洁吝啬,有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喝花酒赌大钱勾肩搭背之流向来敬谢不敏。
渐渐的性格不合变成剧烈冲突,二人关系也远不如以前那么亲密,随着地位提高性格影响的理念出现巨大偏差,二人性格天差地别,一个飞扬跋扈像个马贼头目,一个谨小慎微像个平庸都尉,互相看不起对方的表现,大小争执发生过几十次,到后来连打个招呼都没兴趣,彻底闹翻脸。
灌夫看着俩人吵架哈哈大笑:“你们俩真有意思,老兄弟快三十年,突然就闹掰,值得吗?”
两人同时冷哼一声。
“有趣有趣!既然不愿意和好就继续吵啊!我这人爱好挺多,最大的爱好是喜欢看别人吵架,你们继续吵吧!我看着。”灌夫盘腿坐下来,不知从哪摸出个酒壶和鸡腿,边吃边喝边看着。
宁成烦的不行,抱怨道:“这帮将领太不像话了!将军应该制止他们。”
曹时苦笑着摇头,这三个活宝可不是普通人,整个汉军系统上百万士兵能压得住这三个人的屈指可数,每一个都是老不死的妖怪,就比如郦寄,季布,早前还有条侯周亚夫,再早栾布,申屠嘉勉强算个,更往前数得是灌婴、周勃、曹参,除了申屠嘉有名无实,无论哪个拉出来都得是镇国大将。
李广生于汉惠帝七年四月,程不识要比他小接近两岁,他的年纪正好和李广的汤底李蔡相同,到今年也快五十岁的老军官一个,指望这帮老军官对自己心服口服没那么简单。
军中骄兵悍将可不问你出身高低,军功的硬指标达不到就别想压得住人,曹时军功是绝对无问题的,只是他还太年轻了,没有资历来养威望。
“我应该怎么解决矛盾呢?”曹时捂着生疼的脑门暗暗思索着。
距离阴山八百里外。
左贤王庭,乞鞮的心就像冰冷的王座,一个接一个坏消息让他的心跌入谷底。
汉军太凶残了,衔尾追杀穷追不舍,正面撞见汉军黑甲兵很少能顺利脱身,只要匈奴人被抓住,要么被杀,要么做俘虏奴隶,没有第三种选择。
在汉军大将曹时的主持下,这支汉军黑甲兵真的像一群狼肆虐草原,兵力只有区区两三万千,却必须动用十万大军才能压得住,可匈奴人刚迎来一场大败,怎么去准备十万大军还是个问题,面对凶猛的汉军反扑,匈奴人并没有太多底气。
幸好,汉军的活动范围集中在阴山以北两百里以内扫荡,暂时不具备威胁处在漠南边缘的左贤王庭,但是每个匈奴人心里都很清楚,汉军早晚会杀到左贤王庭,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怎么办?”
左贤王像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说心里话他压根不相信汉军能灭掉匈奴,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带着部族跑到漠北大草原躲避,沙漠戈壁是条天然的死亡线,瀚海难渡可不是牧民们随便吹吹牛,汉军想越过漠南漠北草原之间的大沙漠没那么容易。
躲个一年半载风头过去,汉军终究是要退回到汉地过太平日子,左贤王还可以带着部族重返漠南左贤王庭过日子,依靠近乎无赖的战术照样能让汉军难受的不行,何况草原的饿狼们最不怕失败,死个万把人根本不算个事,过几年成群结队的匈奴小孩武装起来,七岁骑马射箭,十三岁就可以挎着长弓当兵,几乎每十年就有发动大规模战争的能力,耗下去不见得谁占便宜谁吃亏。
但是,眼下这关得先挺过去,以汉军大将曹时的凶残性格,真能干出杀光漠南匈奴部族的大事,他躲在左贤王庭赌咒发誓要用汉地边郡百姓的血偿还也没用,一旦牧民被杀光,牛羊被杀光,那就不是十年八年恢复元气,给他五十年也不能回复原样,万一赶上百年一遇的大风雪,一个冬天可以灭族。
左贤王急死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
忽然信使急匆匆的走进来:“禀报左贤王,右贤王部在陇西郡与汉军展开激战,右贤王部十一万大军重创汉军,杀死汉军一千五百人,陇西太守苏息身负轻伤退回狄道坚守。”
“陇西汉军有多少人?”
“大约一万一千郡国兵,死一千五百人,伤三千五百人,可战之力消耗三成,陇西各县有一半沦入我方手里。”
左贤王大喜过望:“好个居犁,没看出来他还有两把刷子!立刻把消息散布到各部落,要让阴山脚下的汉军也知道,他们军队在陇西吃了败仗!再和我纠缠下去,小心关中不保!”
几天后,漠南草原上流传着右贤王大获全胜,兵临狄道城下的消息。
匈奴部落被黑甲骑兵搅合到近乎崩溃的士气略有好转,又过几天汉军对漠南的骚扰果然大幅减少,甚至有人看到大批的黑甲骑兵返回阴山脚下的汉军大营。
汉军大营里,三千多名强硬的匈奴人正在接受审判。
他们是负隅顽抗到身负重伤,失去战斗力而被俘虏的匈奴死硬派,三千多人被绑在木架子上捆个严严实实,木架下摆着成堆的柴草。
这里将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审判,围观者除了几万汉军以外,还有汉军俘虏的几万匈奴人,以及表示降服的近十万名漠南匈奴人,他们畏畏缩缩的看着大营里的审判台,心中充满了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