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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调查清楚了?确定没有看走眼记错人?”
“在下前后调查三个月,先后派出五拨人马小心跟踪,把陵翁主与京师内多位勋贵子弟私会的时间地点,还有私会多久原原本本的记下来。”
接过那厚厚的一叠纸,田蚡的脸色漆黑宛如锅底,纸张上记录者刘陵背叛自己的所有行动。
很早以前,他就清楚自己笼络不住尊贵的淮南王女,身份和地位的差距几乎让两人没有继续的可能,早晚有一天两个人会分道扬镳。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几年来,真心实意的感情投入,真金白银的物质投入,换来的是一次次的戏耍和愚弄,他知道刘陵一直在戏耍消遣自己,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被刘陵的甜言蜜语和美色所打动,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被下了咒术,每当见到她的那一刻,之前的想法和目的全部抛在脑后,一门心思沉浸在刘陵编织的情欲大网之中。
更可恶的是几年砸在她身上的钱付诸流水,到头来甚至连口汤水都没喝到,让田蚡焉能不气,焉能不恨。
田蚡愤怒的双眼近乎要喷出火焰。每次收到刘陵和其他男人厮混的消息,他的心都像被刀子狠狠的割一下,刘陵拜访的男人越多。田蚡心中的仇恨之火就越发浓烈。
哪怕那个女人从来不属于自己,但是在他心里早已是属于心中一部分,仿佛梦中的初恋情人永远保存在心间。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哪怕刘陵只是虚以委蛇也不能接受。
陷入疯狂的老男人失去理智的大吼大叫:“贱婢!我对你掏心掏肺,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你不记得我是天子的舅舅吗?你忘记天子提拔我为大行令了吗?你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大行令原名典客,掌诸归义蛮夷。实权相对较少的九卿,可再少那也是中二千石的堂堂上卿。在此之前的詹事只不过是个秩比二千石,两者听起来名字很像,其实差距非常大。
中二千石,实际到手俸禄为2160石。朝廷另行赐予的钱货,盐巴,酱类腌渍品,布帛不算在内。
比二千石,实际到手俸禄为1200石,月给粮100石,朝廷另给的待遇要减少一半还要多,在朝中的政治地位差距就更大了。
前者是不是九卿也是上卿,司掌朝廷大权可以持符节入未央宫面见天子痛陈厉害。后者通常是九卿的附属官职,或者在郡中担当都尉等副职,只有每隔几天的大朝会可以远远的看见天子。在朝中的发言权受到严格的限制,地位远逊于九卿。
中二千石的上卿假如是部长级的高官,比二千石只能算市长级的中级官僚,两者的地位影响力以及前途都不可相比。
原本他的心情非常好,从籍籍无名的郎官,一步一个脚印苦熬了几十年。终于越过几乎不可撼动的仕途门槛,一脚踩在上卿的门内。从此可以参与国政大事威震天下。
挥手斥退家仆,房间恢复寂静。
田蚡心情无法平静:“我知道你想要的,淮南王想称帝,你想做长公主,可就凭你这样的手段注定是不能成功,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执迷不悟是在害你自己!”
缩在角落里一个田家门客陡然变色:“家主不要乱言,传出去我们田家要完蛋。”
田蚡一愣,想起刘陵翻脸无情的性子既愤怒又惊惧,以他的能力根本拿不住刘陵,更不敢乱说话得罪淮南王,即使天下人都知道淮南王心存异心,但只要刘安没有造反的铁证就没人敢动弹一下,甚至连说话都不敢。
顿时间,田蚡后怕的汗流浃背,他的资历很浅,汉文帝末期凭着姐姐王娡进宫的机会,从市井的小混混一跃变成郎卫正统编制的郎官,混了好几年才凭借王太后诞下皇子刘彻提拔为中郎,而后无所作为的混了几年,依靠姐姐王娡封皇后,外甥刘彻封为太子的机会晋升太中大夫。
几年前周亚夫罢相,卫绾迁御史大夫,他也凭着机会晋升中大夫,一脚踩进秩比二千石的门槛,虽然中大夫依然是郎中令身边的闲职,可是他好歹也算个高官了。
先帝病重时,为储君的辅佐大臣未雨绸缪,顺手就把田蚡从郎卫里调出来,摇身一变从不起眼的中大夫变成太子寝宫詹事,太子刘彻称帝后,转为长乐宫詹事为太皇太后服务。
直到眼下,被天子简拔为九卿之一的大行令。
可以说他从未证明自己的政治能力,而此前他留给外人的形象是聪明有余智慧不足,小手段很多政治能力不足,空有太后王娡与皇帝刘彻的支持,却没做出任何让人信服的政绩,一路从郎卫体系里转为皇宫詹事又当上九卿的大行令,全是地位高权力小不需要考验执政能力的官职。
不要看他是天子舅舅贵为九卿很了不起,他在朝廷里的根基简直不值一提,别说根基深厚的老列侯个个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就是没根基的郎中令贺也有二三十年的从政履历摆着,更别说曹时小小年纪恩宠之盛,还要比当年他的祖父曹窋侍奉汉惠帝更高一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丞相。
这也就意味着,田蚡所能依仗的只有那点聪明才智。以及王太后与天子两条大腿。
籍福严肃地说道:“家主正卡在议封侯的关口上,府外功勋列侯们都盯着王田两家,稍有不顺眼就会下手攻讦。千万不可以表现的太出挑,惹出大祸悔之晚矣。”
“先生提醒非常及时,刚才险些就坏了大事。”田蚡躬身一揖诚心诚意地感谢。
新天子继位,依照高宗景皇帝的旧例,天子的舅舅可以封侯,嫡亲舅舅王信已经早一步封了盖侯,现在要封田家两个同母异父的舅舅。虽说如此封亲戚是有点扯淡,可天子的家事也不好贸然插手。难得的是太皇太后对田家封侯报以支持的态度。
功勋列侯们再不满意,也不好为田家封侯再和长信宫的老太太发生冲突,两边几次碰撞已经把矛盾扩大了,这才给田蚡。田胜议封侯创造机会。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啊!刘陵这女人背叛了我,愚弄了我,还勾搭京师里的男人,你看看她都找的什么男人!私会平阳侯曹时占据十之七八,这是在打我的脸啊!平阳侯年纪轻轻又极得天子的信赖,万一被他拿下刘陵的身子,我岂不是要大败亏输血本无归了!”田蚡气急败坏,心疼几年投入的时间和金钱。
这下门客们也没话可说了,田蚡有的时候很聪明。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当初勾搭上刘陵时食客们就百般劝说不太看好,明眼人都看得出刘陵绝不是个良善之辈。只可惜田蚡痴迷美色不听劝告,到头来还是让她骗的团团转气的咬牙切齿,现在还念念不忘刘陵的身体,真是固执到无可救药。
籍福叹了口气劝道:“家主何必恼羞成怒,依在下看这也是件好事,刘陵在京师里目标那么大。屡次三番私会朝中大臣又怎么会瞒得过众人的耳目,这个节骨眼沾上刘陵等于暴露在几十万双眼睛下。眼下家主不适合出这个风头,为今之计闷声巩固地位才是正理,王太后已经说服天子重用家主,不日封侯进爵指日可待,届时当朝三公也可以期待一下,比起风头正劲的少府曹时,家主您才是真正的得利者。”
田蚡眼前一亮,暗叫一声好。
他竟然忘记自己的前途寄托在皇帝外甥身上,刘彻觉得他靠谱就可以提拔,只要他不去考虑丞相的宝座,百官公卿不会介意多个三公,毕竟三公里的太尉一职常年缺省着。
“说的有理,只要我封侯成功,不日即可官拜太尉,到那时再看刘陵这小妮子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田蚡自信满满地说道。
新天子服丧期满,摆开架势要搞起筹谋已久的建元新政。
为此,皇帝不惜与长信宫达成妥协,保证新政不可动摇黄老无为的国体,人事安排必须经过长信宫的监督和点头。
在春播开始的那一刻,钱法改革进入新阶段,关东各郡的郡治设置少府专营的兑钱坊,以京师长安的货币比价为标准,全面推行五铢钱新政。
摊子铺的很大,实际却不用消耗少府任何官吏,兑钱坊是各郡掌管财税统计的郡丞亲自负责,他们的职责是把朝廷运来的五铢钱兑出去,尽可能多的把黔首百姓手中杂钱废钱换过来,至于兑换的标准自然有京师派出的商人来协助,他们领着少府的一份俸禄为郡县里做事,临时差事没有编制有点类似没有编制的三老。
曹时从不担心下面会弄虚作假,账目可以动点手脚,运来的杂钱废钱可做不得假,各郡每个月上缴的铜钱都要在少府库中复查3编,每次复查的官吏相互交叉绝不重叠,封条上不标记任何批次,内外串通杜绝弄虚作假的可能,只要任意一次查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哪怕是一批砸钱的品相和比值不对应也要及时反映,少府的训斥转眼就会下到郡县里。
假如过错非常大,一笔钱兑换的亏损额度高的没法挽回,具体经手人要在少府系统里通报批评,同时在该人的勘磨记录上记“下下”一次,至少5年内不用考虑升迁,协助的商人必须承担一半的赔偿,资产不够就欠债慢慢还,少府的利息是一成,绝对可以让所有商人头上加个紧箍咒。
少府议事厅。
张汤捧着印刷的文件念道:“得益于五铢钱的市场接纳度初步建立。回收黄金的总体过程很顺畅,截至目前回收的黄金总量达到三百万斤,折合五铢钱三百亿。预计市场中的黄金总量为四千万斤,以目前的内库存钱量是无法完成回收任务的。”
“缺口有多大?”
“考虑到回收杂钱废钱仍需要一定货币储量,在下认为少府必须再增加两千五百亿钱的储量。”
曹时惊愕道:“竟然需要2500亿钱?这得到哪去弄到那么多钱呢?”
他瞬间想到了债券,发行债券给天下有钱人认购是可以的,只要有利息哪怕利息要比高利贷低的多,但只要债券发行出去就类似一张定期的货币券,变向的当作纸币交易的硬通货。但是债券的发行又是个麻烦,用哪种载体制作的债券可以遏制仿制品还是个让人挠头的麻烦。
忽然想到某个籍籍无名的大舅哥。曹时就问道:“卫长君那边的探矿开矿进展的如何?”
“豫章郡的铜矿初步开采进行了半年多,根据现场的痕迹调查,吴王刘濞极有可能在二十年多前就在此地开采铜矿,在矿脉附近发现许多品质较差的尾矿。经过鉴别可以提炼出不少的纯铜,幸好吴王的冶炼工艺不行丢下许多矿石暴露了行踪,给探矿行动增加了很多助力。”
卫长君是平阳侯府的矿山勘探和开采的家吏,干的活类似曹时前世所知的技术员,由于工作性质原因使得他常年和铁矿打交道,前两年曹时把他调到负责煤矿勘探和开采,在他的管理下煤山的开采非常顺利,河东郡内归属于平阳侯府的煤山就有三十多处,郡外还有不下四十处煤山。基本是集中在河东郡以北的边塞地区。
煤山囊括已发现煤山的百分之八十,因而侯府掌握了煤炭的大部分开采和完整的定价权,侯府给出的价格还算公道。上好无烟煤1000斤价值200钱,稍次的烟煤1000斤价值100钱,再次的混煤1500斤价值100钱。
一石粟米市场价格在50钱到150钱,除非丰年灾年有所变动,官方计税通常以1石粟米值100钱为基准,普通农家买1500斤混煤冬天烤火做饭也不过用掉1石粟米的库存。省却百姓们上山砍柴的功夫。
自从石炭代替木炭作为主要燃料,平阳侯府就相当于公元前的煤老板。手里越来越有钱也不用为开矿发愁,曹时就很干脆把卫长君调入少府负责探矿开矿的中低级属官,给他的秩禄为比六百石,还为他脱了奴籍成为自由自在的百姓阶层。
卫长君感激涕零,领着那份俸禄一溜烟的去了豫章郡,去寻找开采传说中吴王刘濞私藏的大铜矿。
他奉命在当地招募荆蛮矿工开山挖铜,荆蛮的待遇奥比起关中的民夫差了几个档次,但相对于吃野果捕鱼虾靠天时吃饭的原始蛮民来说,差几个档次依然是天大诱惑。
河东郡,平阳侯国。
陈叔走在田埂间日常巡视,老人家身子骨很硬朗,每天都要骑着马在侯国里溜达一圈,霍仲孺那小子巴巴的跟在后面一脸无奈。
“陈老您慢点走。”
霍仲孺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他这个侯国丞当的憋屈,在侯国里上上下下唯陈叔马首是瞻,身为小字辈哪怕地位略高,可在陈叔眼里也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家伙。
陈叔走路像一阵风似的,大步流星的穿过田间,在村口忽然定住。
这个村庄是平阳侯国的边缘地带,往北就是霍县的地盘,恰好守着关卡替河东郡把守北大门。
此地的民风相对要比侯国南境更保守,石炭的普及几经周折不得推广,直到陈叔巡视到此地才有所改观。
“我给你们说啊!这个炭块买回家一定要注意使用,屋子里烧炭务必保持通风良好,烧炭会有煤毒之气散发,稍不留神就会熏死人。”
保守的乡民们半信半疑,侯府的仆役转身打开通红的煤炉,浓郁的煤气冲天而起,身体不好的人当场被熏的摇摇欲坠,强壮的成年男子也要脸色大变。
“为啥会熏人?”
“这就是煤毒之气,咱们翻过山到深山老林里砍柴,经常会看到白茫茫的雾气,咱们先祖传下来的规矩有一句叫入山不碰雾,那些枯枝烂叶沤烂的毒气飘荡在山谷里终年不散,就和这煤毒之气差不多。”
乡民们不吱声了,山里的白雾毒瘴他们也知道,除了毒虫可以穿行而过,等闲的猛兽是不敢碰一下,哪怕是吊额白睛虎见到白雾也要退避三舍,据祖宗传下来的教训说这白雾是死地,人不能到死地里游走,因为白雾里有通往地下的通道。
虽然没有轮回地狱的传说,但是上古人类对祖先死后会到地下生活已经有了认识,商人崇鬼,视死如生,相比于生时的吃喝享受,商人更乐于追求死后,死对他们才是新的开始。
泰一神信仰推广很快,乡民们根深蒂固的某些念头不会立即消失,就好比山里的毒雾禁区依然不敢靠过去。
推销石炭的家仆滔滔不绝的说着,把储存和使用石炭反复叮嘱,里正配合着掏出一副牛皮纸印刷的注意事项,领石炭的乡民必须把注意事项复述一遍才能拿走那一份。
扶着手推车把一车车石炭领走,乡民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因为这些石炭是白得的。
平阳侯国的乡民按户籍,每家每户白送一车石炭,为了推广石炭也是下了血本。
“你小子整天嘴上一套一套,遇到乡民抵制侯府的推广计划还不是傻了眼?君侯把侯国交给你来主掌,要事事为侯国多用心,开垦新田,新造沼气池,肥水运使,水车灌溉,除草杀虫,追肥养地,方方面面都要耗费精神,你要想当好侯国丞不用这儿的力量绝对不行。”陈叔指着脑袋,意味深长地说道。
陈叔走了,留下霍仲孺茫然无措。
“我的治术这么差吗?我不甘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