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方圆一里之地,似乎遍布数之不尽的陷阱,段煨面色登时变得阴晴不定。
他身边文士急声道:“将军,方才李将军所言甚是,如今敌人只有一千兵马,而毕圭苑丢失不过半日功夫,他们安能布下如此多的陷阱,必然有诈!将军宜速速进击,不可迟疑!”
段煨指着面前不远处露出的那个陷阱,冷笑道:“本将只知李将军已在阱中耳,且汝安知敌兵只有一千士兵而没有伏兵?雒阳百姓,尽可发动,如此多陷阱,若是属实,足可毁我三千将士,故而未知虚实,不可轻动!传令,各部分散,小心前进,打探陷阱!”
那文士看着段煨,叹了口气。一直以来,他们在段煨的带领下,都是与异族作战,方式基本都是以硬对硬、狠拼猛打,何曾遇到过这种虚虚实实的情况。如今,段煨的性格缺陷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也不再说什么,目前虽然士气大丧,失去了一举击破敌人的机会,但段煨此举,也不失为谨慎的法子,一步步前进,虽然耗费时间,却也不怕敌人偷袭。
想到这里,文士又低声道:“将军,须将骑兵留在后面,拉开两里距离,一旦路途通畅,便可以号令骑兵,从侧翼奔袭,夺取毕圭苑,易如反掌。”
段煨点了点头。
只是,事情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麽?
就在段煨手下士兵打探了数十步距离,再没有发现任何陷阱,只拔除了几根木桩时,毕圭苑前的一千多兵马动了。
一直密切关注敌阵的段煨一惊,大喝一声:“擂鼓,全军戒备,准备迎敌!”
他性格多疑,但打起硬仗来却丝毫不差,身边旗令兵令旗一挥,各部人马立时各就其位,长枪兵、弓箭手、盾牌兵,相互之间,配合整体、利索、有序,一股剽悍肃杀的气息散发出来。
看到手下将士如此行动,段煨也不禁自得,就在这时,对面毕圭苑突然鼓声大作,军阵倏然分开一条通道。
通道中间,露出五六个人,正摆着案台席垫,高坐畅饮,言笑晏晏。
其中一狰狞面具人高坐上首,身侧还有一个美丽的青衣女子作陪,款款为他斟酒。
陡然见到这副情景,段煨手下将士爆发出的肃杀气势不由一滞,面面相觑。
段煨更是面色微变,忙制止前进的士兵,眼中闪过疑惑。
他从军入伍二十余年,九死一生的战斗也打过不知多少次,但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诡异的情形。
更令他震惊的是,他认得对面坐在下首饮酒的那个老者,赫然正是曾经位极人臣,名震天下的太傅袁隗,四世三公淮南袁氏的家主。
可是如今身份尊贵的袁隗,却坐在下首。
那个上首的面具人究竟是何人?那个传说中的神武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段煨多疑的性子又开始爆发,一时纠结起来。
毕圭苑前,姬平接过阴沐月斟过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同时低声问张辽:“这段煨的军阵如何?”
张辽面色凝重:“末将不敢妄自菲薄,但观其阵,重如山,徐如林,确实是关中精兵,至少经过十年操练,并且久经杀伐,末将手下并州兵目前远远不如,只此三千步骑,若是奔袭而来,定如烈火焚原,凭我疲惫之师,恐怕难以抵挡片刻。”
张辽顿了顿,补上一句:“便是加上那万数新兵,也是不成。”
底下祝奥忍不住道:“他们不过三千,我们有一万多人,怎么还打不过?”
张辽道:“兵在精,而不在多,万数新兵,不懂兵器,未经杀伐,一旦溃散,反而会冲乱我方阵脚。”
祝奥道:“那我们如此大意,岂不危险?”
旁边袁隗开口道:“吾虽不通兵法,但也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段煨将士已被大王谋算的士气低落,战力减半。”
姬平笑了笑:“段煨步兵固然勇猛,但对我方威胁最大的还是骑兵奔袭,所以就要先破了他的骑兵。对于像吕布那样没脑子的人,就要真正布陷阱,让他猝不及防的中伏,然后以摆在明处的陷阱逼他放弃骑兵的优势。”
他顿了顿:“而对于像段煨这样谨慎多疑的人,就要故布疑阵,布置陷阱也要似有似无,折腾他,让他失去判断力,失去分寸,迟疑不进,损伤士气,同时也破去了他骑兵一鼓作气奔袭的优势。”
“就像现在。”姬平指着迟疑不进的段煨军,笑道:“以关中军之强,直接奔袭过来,骑兵纵横驰射,我们唯有败退一途,但如今,他们迟疑不决,已经失了最好的机会。”
袁隗抚须道:“大王确实深通人心,然而以尊贵之身,施展险计,处之险地,非智者所为。”
姬平叹了口气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太短,否则这方圆里许之地,我们全部挖下陷阱,再调来雒阳其余各部,以逸待劳,又何惧段煨。”
说到这里,姬平眼里精光闪烁:“我更期望有朝一日,能拥有一支威慑天下的精兵,但凡兵锋所指,无不闻风丧胆,摧枯拉巧,所向披靡!甚或兵未出而天下服……而不是一味苦苦算计。”
张辽肃声道:“不消五年,末将定能为公子带出一支雄兵!”
姬平点了点头,笑道:“不过眼下,还是先应付了这段煨,尽快搬空了这毕圭苑再说。文远,下令擂鼓。”
袁隗面颊抽搐了一下,开口道:“大王,真要让这一万两千新兵上阵?他们很多人连刀枪也不会拿,又怎能作战。”
姬平嘿声道:“一头猛虎带领的羊群,能战胜一只羊带领的群虎,士气者,敌强我弱,敌弱我强,若是段煨气势汹汹而来,这一万两千新兵自然新生惧意,难免溃散,但如今,段煨迟疑不进,已令万数新兵失去畏惧之心,只要我们激励得当,足以应对眼前局面。”
段煨看对方阵中几个首领只是推杯换盏闲聊,而自己手下几个将领,尤其是那一部羌胡骑兵的首领一直催促进兵,也不禁心生试探之意,正要令那部四百羌胡骑兵进击试探。
蓦然对面鼓声震天响起,咚!咚!咚!……
仿佛有数百面鼓同时敲击,极有节奏,如雷声滚滚,掩盖了一切声音,也包括了段煨这边指挥军阵的鼓声。
随即整个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
通!通!通!……
一道黑色洪流从远处缓缓而来,段煨等人细细看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道洪流,赫然是数不尽的士兵,披坚执锐,踏着鼓声,稳步而来。
洪流中几面旗帜、长幡招展,上面书写着一个个大字。
“陈留太守”,“张”。
“兖州刺史”,“刘”。
“山阳太守”,“袁”。
“济北相”,“鲍”。
“奋武将军”,“曹”。
除了这几面大旗,还有无数的校尉旗、番号旗。
看到这一幕,段煨面色大变,失声惊呼:“关东诸侯!怎么可能!”他的声音被对面震天鼓声淹没,但他手下将士,却骚动起来,个个面色苍白,神情紧张。
便是他身边文士和先前叫嚣着进攻的羌胡将领,也不禁目瞪口呆。
轰!轰!轰!
随着震天鼓声停下,那道洪流倏然而止,战场陡然静了下来。
这时一个微显沙哑的声音响彻全场,不愠不火,正是姬平:“关东群雄,在此等候段将军多时。”
段煨到底是久经沙场,拍马带着亲卫来到阵前,大声喝问:“尔等到底何人,胆敢冒充关东群贼,还不快快说出,董相何在?”
姬平长笑一声:“董卓?估摸着在袁盟主的追杀下,已经长眠北邙了吧。段煨!关东诸义士,举义旗,兴兵三十万,讨逆贼,如今已破孟津、汜水、旋门,降徐荣,复雒阳,正北上河东宰牛,南下伊阙诛胡,西进函谷迎帝,段煨,念尓出身忠义名门,无奈附逆,还不快降!否则一朝化为齑粉!子孙为世人唾骂,遗臭千古!”
说到这里,姬平大喝一声:“段煨!董卓已死,还不快降!”
姬平身边亲卫跟着大吼:“董卓已死,还不快降!”
万数新兵跟着大喊:“董卓已死,还不快降!……”
声势震天。
没错,这看似的万数精兵,实则就是万数新兵,没有经过任何训练,阵中不少人甚至连枪矛还拿不好,但姬平想了个办法,就是以鼓声带动行进节奏和步伐,形成整齐划一的威势。
如果只是几面鼓,其声音并不足以带动节奏,但如果有数百面鼓齐声敲响,凭借那足以压到一切的震天声威,就能令人被迫跟随节奏和步伐,甚至能压迫敌人的气势和心态。
至于那些旗帜,自然是临时赶制出来的,借助的就是关东诸侯以及士人集团的声名。
谁说打仗必须真刀真枪的干,姬平如今也总结出来了,打仗,讲究兵不厌诈,通俗点,就是坑、蒙、拐、骗、打!
而“打”排在最后。
这场仗,他打的是势。
以势压到一切。
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