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原正重并不怎么喜欢安国寺惠琼,他不喜欢这个年轻人的缘由非常简单,就是看不顺眼。他的孙女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他自然是以政衡的家人看待,觉得安国寺惠琼这个人太功利。
前往明智光秀当一回说客其实非常简单,但是政衡显然要给眼前的这个年轻僧侣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返回伊达家的机会。
政衡给了安国寺惠琼一个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还有他的授业恩师是竺云惠心以及现在的师范是快川绍喜的推荐。师从两位名师,前者弃毛利投靠伊达家以来也算尽心尽力,后者是政衡相当欣赏的一个僧人,将重建比叡山的重任交给了他。
宫原正重同时也不喜欢竺云惠心,认为竺云惠心投靠伊达家就不安好心,竺云惠心和毛利元就之间纠葛太多,政衡却没有嫌弃,反倒让他成为了本家的外交僧,份薄了他的权限,恨屋及乌之下自然也不怎么喜欢安国寺惠琼。
要在数年前,安国寺惠琼还能够直达天听,出奔数年,他已经是伊达家中的陌生人,伊达家一日三变,日新月异的新人非常多,只要稍稍跟随不上脚步就会沦为陌生人。
由于明智光秀一向是政衡瞩目的角色,同时他的任务是政衡任命的,他这才有幸向宫原正重述职,然后等待政衡的召见,当然更多的时候等来的只是一声“知道了”。
平常的时候,安国寺惠琼怕是连宫原正重也见不着,只会派遣一名小吏和他交接任务。
不过像安国寺惠琼这样的聪明人,他从来都不会意气用事的。即使是看到宫原正重那种明显不屑的表情,安国寺惠琼依旧能够坚持自己。因为安国寺惠琼自从逃出安艺国的时候就知道了一个真理,唯有拳头大才有真理。
现在,安国寺惠琼的目的就是重新获得政衡的信任,一步步高升上去,他就算是熬年纪他也能够战胜大多数人,同时他还拥有了一颗聪明的脑袋,成为伊达家的外交大臣并不是他的妄想。
宫原正重听得了安国寺惠琼的述职,没有表态,也没有立即前往本国寺向政衡禀报,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忙碌其他的事情去了。这样的敷衍,让安国寺惠琼有一点儿沮丧。
原本安国寺惠琼认为这件事情既然是政衡亲自下令,自然会是一件大事件,可是从宫原正重的作为中看出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形成决定,如果明智光秀决心一战那才是奇怪的事情一样。
安国寺惠琼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看到宫原正重的模样,知道多说无益,便怏怏离去。听得小厮回报,宫原正重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讲,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副手相询:“大人,是否将此事禀报给主公?”
宫原正重摇头道:“你别以为主公什么都不知道,早已经有人将这件事情禀报给主公了,等一会儿写一份陈折递过去就是了,如今主公事务繁忙,这等小事递一份陈折就是。”
副手一听,恍然,没有再说。这上洛之后,上至家督下至小卒,都比往常忙碌了倍许,特别是他们这些外交奉行馆的人,痛并快乐着,事务繁杂自然是痛苦的,得了政衡赏赐是快乐的。
安国寺惠琼走出奉行馆的门廊,心头略微有点儿沮丧,京都百废待兴,坐落着无数的宅邸,这些宅邸都是伊达家的人们临时修筑的,倒是让京都稍稍有些许的繁忙。
安国寺惠琼原本想着返回自己借住的地方,走到奉行馆的拐弯处得时候突然听了一耳朵,汗毛一下子竖立了起来,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原来他听到了两个过路的士卒的闲言碎语。
女天皇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过那位落选的公主想要下嫁给政衡的事情成了伊达家日常的闲话,连政衡都自嘲了一番,当然全都是取笑公家的人们痴心妄想。
无心人过耳便忘,有心人从中听出了可以作为的地方,安国寺惠琼便是一个有心人,当然这样的有心人永远不会缺乏,只是在政衡自嘲一番之后大多偃旗息鼓了,可是安国寺惠琼不同,他是一个敏锐的聪明人。
聪明是指他的智商,敏锐是指他的政治敏锐度,他看出了政衡立女天皇的野望。女天皇和儿天皇都非常倚重权臣,儿天皇终有一日会长大成人,换天皇本就是一件局势动荡的事情,女天皇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两位公主只有一位能够成为女天皇,另外一位出家为尼才是正统的做法。两位公主是姑侄的关系,若是侄女成为天皇,那么姑姑唯有出家,但是现实是姑姑成为了天皇,那么侄女就有一线希望下嫁。
原本公主嫁于公家也有案例,可是下嫁给低位格的武家是史无前例的,这才是主要的原因。安国寺惠琼想到这儿,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他知道他有了直通核心的契机。
只要能够促成两家的联姻,作为中介人的安国寺惠琼自然而然会成为未来的新的伊达家的重要人物,他想到这儿,立即就想要前去实行,不过转念一想,这件天大的事情,若是他独自前去完成的话,名不正言不顺。
安国寺惠琼原本还想着拉上宫原正重,想到宫原正重的脸色实在不好,再加上这宫原正重的孙女乃是政衡排位很前的侧室夫人,会起到反作用,想来想去,还是前去求见野山益朝最佳。
野山益朝没有跟随来京都,安国寺惠琼倒也没有着急,这等事情是急不来的,起码要等到女天皇即位之后方才正式实行。他思忖着还是先旁敲侧击,打草惊蛇一番。
自选出了女天皇,飞鸟井雅春暂时居住的宅邸从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再加上广桥家的人时不时来晃悠一趟,恶心他们一家老小,失去了依靠,陷入了困境之中。
飞鸟井雅春为了侄女成为新的天皇奔走疾呼,花费了无数钱财,积蓄一下子全都花光了,还倒欠了不少债务,原本这些债务多是其他人等以为奇货可居,现在纷纷上门讨要,一家老小不得安生。
菊亭晴季的一番言辞传入了飞鸟井雅春的耳中,使得飞鸟井雅春羞辱难。春龄公主是皇家之女,虽然跟随她的母亲暂时居住在飞雅井家中,可是这等事情可不是他一个作为臣子的舅舅能够做主的,还要通过她的母亲做主。
飞鸟井雅春考虑再三,决定给他的妹妹写封信,具体商量一下。
飞鸟井家困顿,欠了一屁股的债务,他已经无法照顾妹妹的生计,他的妹妹也只能够自求多福。如果能够促成春龄公主的婚事,这些债务自然不是事情,飞鸟井家能够发达起来。
飞鸟井雅春手里的笔始终落不到纸上,反反复复就是写不出字来。说起来这等买女求荣的事情实在是飞鸟井家的耻辱,虽然兄妹两人见面不多,书信往来也少,但是从小感情不错。可是这等事情,身为一个大男子怎可和妹妹言说。
就在飞鸟井雅春愁眉不展之际,有家人来报,门外来了一位年轻僧人,自报家门乃是快川绍喜的徒弟惠瑶,有事相商。
倭人崇佛,快川绍喜出身名门土歧氏,曾任崇福寺主持,陷入美浓国权力更迭之中,遭斋藤道三之子义龙逐出美浓,四处云游,善于讲学,是临济宗中名声远播的僧人。
更何况自伊达家上洛之后,其他比得快川绍喜名望更重的僧人全都没有获得政衡接见,独独快川绍喜得到了政衡的接见,还立邀快川绍喜担当重建比叡山圣地的要职。
据说政衡对真的相信快川绍喜的本事,快川绍喜担当重建比叡山圣地,他的徒子徒孙们水涨船高,纷纷投入到了重建比叡山圣地的职位之中,飞鸟井雅春自然不敢怠慢这位据说是快川绍喜的徒弟。
这位惠瑶乃是安国寺惠琼的师妹,年方十九,是的,是一位尼僧,同时也是安国寺惠琼的相好,走得相当的接近,今日前来是听了安国寺惠琼的蛊惑前来说项。
行了一礼后,惠瑶在飞鸟井雅春狐疑的目光中浑然不觉的走了进来,走进茅草屋之中,皱了皱眉头,倒也没有说话,他坐下之后第一句话就说得飞鸟井雅春跳了起来。
惠瑶念了一句佛诵,道:“南无阿弥陀佛,贫尼师尊重修圣山,圣山一向是皇室脱离红尘之后的去处,如今圣山内皇族凋零,今日前来,是想和公主殿下相商出家诸事。”
飞鸟井雅春听得惠瑶的第一句话就跳了起来,他没有想到惠瑶竟是来和春龄公主相商出家的事情,难道已经坐定了要让春龄公主出家了吗,这同样是皇家的传统,怒道:“谁说要出家了?”
惠瑶愕然道:“不是要出家嘛?这,这,广桥殿不是说,哦,是皇室的传统,不容更改的传统。”她是年轻了一点,不过她还是记得师兄面授机宜的内容,假作愕然脱口而出。
飞鸟井雅春听得惠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内容,心中愤恨不已,他没有想到今日惠瑶前来竟然是广桥家的人所为,还用皇室的传统来做为绑架,听到这儿,径直离去。
惠瑶闹了很不愉快,自认没有完成师兄交托的任务,返回后,没有想到安国寺惠琼竟然大声笑了三声,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天助我也,重要的话语要说三遍,哈哈哈。
安国寺惠琼这边商议着如何介入获得最大功勋,飞鸟井雅春脸色青紫,原本还想着前去找广桥国光理论,可是他情知广桥国光有一套理论,传统既祖制,用祖制绑架,愤愤然进入后院。
春龄公主的父亲正亲町天皇贵为天皇,比起前几代天皇来说财政要宽裕许多,这还是忠谨的伊达家年年贡献钱粮的缘故,花费的地方更多,再加上京都本就不安生,倒也没有让春龄公主生出半点傲慢性格。
这位春龄公主如今还有点懵懂不知道她在选天皇走了一遭,见得舅舅进门,忙上前行礼,飞鸟井雅春倒也不敢怠慢,同样上前行礼,两人一番礼仪之后坐定,飞鸟井雅春首先哭穷。
对,就是哭穷,飞鸟井雅春一番哭穷引起了春龄公主的共鸣,然后话音一转,飞鸟井雅春将圣秀内亲王选为女天皇的事情一说,在春龄公主的愕然中说道:“如今围绕在新任天皇身边的小人俱都认为殿下是一个威胁,纷纷要求出家为尼,本家虽据理力争,收效甚微。”
春龄公主见到过富贵的僧人,可是同样知道有些僧人的穷困孤寂,更何况她也不是一点儿不知道的小姑娘,回头一想,前面舅舅的哭穷不正是告诉了她,飞鸟井家无法提供任何帮助,这叫她如何是好?
飞鸟井雅春又说道:“今日,快川绍喜大师座下听了广桥的谗言,前来相询殿下出家事宜,臣一面身为臣子,一面身为舅舅,想来想去,一方面与典侍去信相商,另一方面还是前来知会您一声,还是早做准备,多带几件衣裳,到了山中无人照料。”说着说着竟然抹了眼泪,每一个公卿都是演技派。
春龄公主顿时懵了,她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境地,要将她送往山中青灯古佛过一辈子,还没有乳母照料,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满脸期盼的目光看着舅舅。
飞鸟井雅春没有将心中的打算说出来,长吁短叹着一言不发,跟随着飞鸟井雅春一同前来的舅母看不过去,说道:“夫君,外面现在都传开了,这事情依我看来可行。”
飞鸟井雅春瞪视着夫人,无言以对,倒是春龄公主询问道:“舅母有何办法,直言不讳。”
飞鸟井夫人不顾夫君的怒视,径直将外面的传言一一说了出来。听得春龄公主脸红耳赤,不言不语。飞鸟井雅春怒道:“胡说什么,伊达家位格低贱,如何配得上皇室公主,殿下还是早做准备,等到与典侍相商之后便送去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