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元年六月二十六日,休整了两日时间,弘中隆包解散了二千三百余农兵后,率领三百武士加入了伊达军,政衡整编了一番之后再一次起兵准备攻打都浓郡的沼城。
先手部队甚至在政衡出动之前已经击败了江良贤宣的机动部队,将其赶入了沼城之中,占据了小迁堰,沼城方面生怕伊达军使用水淹的方式,伊达军同样害怕沼城方面当不利局面下掘开堤坝水淹攻城部队。
政衡亲自在大之原山顶摆下主阵指挥全军,而攻打沼城的主力则由野山益朝率领三千人马再加上安艺六人众一同攻击。如此一来,即使大内贞明想要前来救援,伊达势也可以在城外将其截住,不使他们进入沼城支援山崎兴盛和江良贤宣。
虽然政衡的战法不甚光明,但是效果却令人叹为观止。按照弘中隆包的方法,政衡使用白米购买来大量的竹席包,沼城外的沼泽很快如履平地,集中了全部铁炮对着沼城一阵射击,打得沼城无人敢于抬头。
射击了一日一夜,打得沼城士气大跌,大内义长身死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全军,现如今伊达大军到来,如果不是三面环山、另外一面全都是伊达军的话,守军怕是早已经出现逃兵了。
是夜,山崎兴盛、江良贤宣等将领齐聚一同,讨论该如何应对伊达军的进攻,其实考虑的是战还是降,战则必死无疑,降的话就要有人出来负责,在场能够负责的除了山崎兴盛、江良贤宣外,没有他人。
江良贤宣自从樱山城一战,声誉扫地,胆气也被打得丧失了不少,和弘中隆包诉说的不同。他是大内氏中少有的和议派,私底串联想要投降的家臣,想要在会议上逼迫山崎兴盛负起责任来。
会议室内充满了悲观色彩,江良贤宣望了一眼众人。特意与私下交流过的几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后,方才说道:“现如今大内介战死,四五千精锐几乎丧失殆尽,伊达大军已经无人可制,大内氏如同强弩之末。沼城倾覆在即,还请山崎君决断。”
众人看得江良贤宣出口,纷纷赞同,他们口口声声请山崎君决断,还不是让山崎兴盛出面负责,开城投降,保全他们的性命,他们的话说一半留一半,打住话头观察山崎兴盛德脸色。
但见得山崎兴盛眉毛拧得乌堵堵卷起黑云似的,脸色阴得滴溜溜要下雨一般。他又不是傻子,哪里会听不出来众将的意思,只是让他一人出来负责,实在是让他有点儿为难。
山崎兴盛原是大内义隆的家臣,跟着陶隆房起兵作乱,本质上他是大内氏的家臣,而不是大内义长的家臣,大内义长战死,他也没有殉死的想法。现在众将口口声声请他决断,这不是逼他去死嘛。
江良贤宣见得山崎兴盛犹豫不决。他知道一旦过了今夜,再是想要开城投降,就不仅仅只要城将来负责了,就算是他也要出首负责。想到这里,不由得图穷匕见,他低声说道:“还请山崎君怜惜沼城上上下下的性命,还有您的家人,我们也会好生照顾,不会让他们流落街头。死于非命的。”说着说着连死于非命的影话狠话都说了出来。
众将脸色骤变,虽然不想背叛山崎兴盛,可要是山崎兴盛不想负责,要将全城老小上前口一起陪葬的话,他们也不会肯的,见得江良贤宣连打眼色,纷纷急迫道:“还请大人决断。”
山崎兴盛如遭雷击,脸色苍白:“你们,你们……”表情木然,脚下猛地一个踉跄,瘫坐在了冰冷的榻榻米上,直愣愣地望着众将官,有一些人还是他的族人和亲信。
江良贤宣联合众将逼迫山崎兴盛之时,一员小将突然闯将了进来,见得会议室内气氛凝重,他的脸色骤变,忙上前跪倒在地,禀报道:“叔父,这里有一份刚刚射进城来的箭书,小侄不敢私藏。”
山崎兴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上前一把抓住小将递上来的书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兴盛兄弟钧鉴:
你我本以大内氏安定稳固为由举义旗跟随陶隆房为首结束大内介之政权,世代乃大内氏家臣,非一般贱民可比。伊达弾正少弼政衡上对朝廷恭敬,下对平民百姓贤德,审时度势,已有席卷西国之势,莲花山城一战,陶隆房全军尽殁,已无回天之力。周防、长门两国已成定局,两国经过累战已精疲力竭、家家带丧,百姓连糟糠这样粗劣的食物都吃不饱,对于大内氏之统治已到了深恶痛绝之境地。身为原大内氏之家臣,弟深痛之,请求伊达弾正少弼,以己身剩余时间出仕伊达氏换取陶隆房子嗣性命,以全君臣之义。兄弟一向爱民如子,当年反叛大内介乱政也正是看到大内介已无力为百姓带来实利,保全大内氏。现在伊达弾正少弼贤明英武,对兄长的文治韬略一向仰慕,时常对兄说起兄弟的能力超群,如果能让如此英才为己所用将己之所幸,民之所幸!望兄弟三思!
弘治元年六月二十六日
弘中三河守上
山崎兴盛哪里想到他竟然在伊达政衡那里挂了号的,再抬头看江良贤宣等人的时候,眼中不再是凄凉,一股自信重新涌现,全身上下洋溢着自信,全都是来自于这封书信。这封书信不仅是他的救命稻草,还是他的保命符,和自信的来源,他清楚如果信内没有确切说是交给山崎兴盛的,怕是江良贤宣等人为了以后的安宁,狗急跳墙,先杀了他再提其他。
山崎兴盛生怕眼睛看花了,又看一遍,不觉惊中生喜,再看一遍,不觉喜中带望。他连看三遍,心里就像蛤蟆窝里搅了一棍,扑通扑通地跳开了。惊,是喜。是有望,他说不清楚。
伊达政衡现在不过二十一岁就已经有了一统西国如虹的气势,势不可挡的气势,现如今已经开始传言“三十岁前当可取得天下”。如果能够跟随着他的脚步。山崎氏将很可能再进一步,取得先辈们想都不敢想的成就,就算无法取得成就,能够成为新的统一政权的一员也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山崎兴盛环视众人,重重的看了江良贤宣一眼。然后举着手中的书信,高声喊道:“看,看,这是弾正少弼大人送进城来的劝降书,既然诸位恳求,那么我就果决的决断一次,开城,投降。”
江良贤宣本就怀疑山崎兴盛手中的书信是劝降书,没曾想到真的会是,原本山崎兴盛怕是不会如此爽快的选择开城投降。刚刚他们诸人的逼迫实在是太过了,想要开口解释,却看到山崎兴盛眼中的冰冷,喏喏着说不出口,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得罪了山崎兴盛。
想要逼迫山崎兴盛负责,但最后倒霉的事却摊到了自己头上。江良贤宣知道一旦山崎兴盛降了伊达氏,进一些不利于他的谗言,怕是立即就会遭到生命的代价,借口都是现成的,他的弟弟江良房荣还在厚东川辅佐大内贞明。江良贤宣心怀大内贞明,刺探伊达氏军情。谁曾想到伊达政衡在取得觉得胜利之后还会发出如此一份措辞平实的书信来。
江良贤宣眼神中透着惶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嘴张了开来,双唇哆嗦着,想说些生命,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仅仅是在喉间发出暗哑的咕哝。
眼前的视野忽然歪斜,江良贤宣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平衡。可越来越近的地面清楚地告诉他,自己的确是摔倒了。当他摔倒的一刻,终于有人上前扶住了他的,这些人全都是他的亲信。
更多的人冷漠的看着江良贤宣的摔倒,山崎兴盛和江良贤宣的斗争,一封书信的到来,一百八十度调转,天堂和地狱的转换,山崎兴盛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他们全部不敢得罪攀附上了伊达氏大腿的胜利者。
深夜,江良贤宣终于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族人,声音有一些冰冷,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族人异常沮丧,抬起头回道:“大概子时了吧!”
江良贤秀握紧了拳头,狰狞的脸,满是血丝的眼珠子,看着唯一的族人,说道:“明日一早,山崎兴盛便要开城投降,到时候便是我们江良一族的末日,必须要在剩下的时间内除掉他,对,除掉他。”
族人愕然抬头,他没有想到江良贤秀竟然如此疯狂。
江良贤秀越想越觉得除掉山崎兴盛的可行性,他自顾自地道:“山崎兴盛一死,沼城地位最高的就是我,到时候我打开城门前往参降,就说山崎兴盛不愿投降,抵抗到底,对,就是这样。”
现如今情势危急,江良贤宣顾不得有人通风报信,招来了十几个族人除了自家院子,向着本丸那边走去。山崎兴盛当场要在天明开城投降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沼城,兴奋者有之,沮丧者有之,守卫相当的放松。
守卫本丸南门的是山崎兴盛的侄子,也就是向山崎兴盛传递书信的那位少年人,他因为递交书信有功,得了守卫本丸的高职,升官发财指日可待。看到江良贤宣领着人过来,连忙招呼道:“山崎大人,你不在家里好好歇歇,来这边作什么?”
江良贤宣对着手下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突然压低语气低声道:“这本来是机密至极的任务,因为山崎君乃是伊豆守的亲侄子,此刻才透露给山崎君知道的,不过山崎君靠过来一点才方便说话,毕竟是机密的任务嘛?”
山崎某听得江良贤宣如此亲热的唤他山崎君,少年人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好似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又想到天明后叔父开城后水涨船高,他也能够鸡犬升天,想到这里,不由得挺直了腰杆子,将头靠向江良贤宣,一边笑着说道:“对对,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太大声说呢?”
江良贤宣在山崎某耳边低声说道:“事实上,我接到了一些密报,得知有些人不甘失败,想要密谋叛起,诛杀卖主求荣的奸贼山崎兴盛。”说到山崎兴盛时,他的眼角冷光一闪。
山崎某一听,看了一眼江良贤宣,心想难道是来告密的,这秘密一定要率先知晓,然后越过江良贤宣前去告密,赞赏奖励必不可少,想到这里马上低声惊呼道:“真的,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江良贤宣右手悄悄地拔出绑于腰背的小太刀,然后很快的说道:“就是我啊!”趁着山崎某还没有反应过来,江良贤宣马上左手抓住山崎某的头,右手的小太刀迅速插进山崎某的颈部。
他的族人很快也得手了。城将山崎兴盛宣布开城的消息,使得守军全都酣睡着,要不是山崎某太过于兴奋,没有睡觉,方觉到了江良贤宣的到来,成了第一个冤死鬼外。
其余人等,事发仓促,又是自家人的内讧,谁能够反应过来,更何况酣睡之际对方动了杀心,当真是躲不过逃不过。木屋内传来十余声闷哼声,很快就是安静下来。
江良贤宣率领十余人如入无人之地,直到山崎兴盛的寝室扑了一个空。他的族人传来一个震惊的消息,他们找不到山崎兴盛,或则就是说山崎兴盛根本就不在寝室内。
江良贤宣低声道:“不可能,他不可能知晓我们的行动的。”他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怀疑,却有将这丝怀疑甩了出去,如果有叛徒的话,怕是早在行动前就会被绞杀了。
他的族人带回来一个舍人,战战兢兢的舍人也说不清楚山崎兴盛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只知道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他清楚,一旦暴露,如果山崎兴盛已死的话,要弹压沼城的话,没有人会出面反对。只要他同样开城投降,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鬼,得罪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