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万历皇帝坐在龙椅上,王锡爵和王通都有个绣墩坐,不过田义和邹义二人却只能是站在一边了。
若是以往,不管御书房中又怎么样的机密事,赵金亮总会在的,而且这等场合商议军国大事,照例兵部和户部尚书也要在的。
但在今天这个场合下,他们都不够资格,皇帝、内阁首辅、司礼监的掌印和提督太监,和眼下实际上的大都督王通,这几个人就是大明的最顶层,最核心的人物,其他人都是差了些。
“大将在外,应有专权,这个道理朕懂的,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问问,所以就这么几个人在。”
万历皇帝温和的说道,看着王通要起身说话,万历皇帝摆摆手继续说道:
“问了什么,不代表你做的不对,你还是按照你的章法来做,朕这边也就是不明白而已?”
话是这般说,可既然表现了这个态度,那就是对王通的安排还有种种的疑点,所以才要问话,皇帝有疑问的,如果解释不清楚,不是说不改就能不改的。
这次大明出动的兵力人数或许比不上有明一代的几次大行动,但质量却不差,几乎是将大明北方野战精锐抽调了七成,还有南方水师最精华部分,如果这次的行动有什么闪失,北方几乎没有足够的力量维持,更不要说倭寇可以直扑大明腹心之地。
如此规模的行动,由不得万历皇帝不慎重,即便是知道自己在军事方面并不在行,可还是要问个明白。
看这个场面,对王通的点将聚兵,并不仅仅是万历皇帝不明白,内阁首辅王锡爵,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也都有疑问。
天子既然说出这个话来,王通自然不会拒绝,欠身开口说道:
“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朕看你调集兵马,为何骑兵这般少,若是按照你每处边镇抽调的兵马数量来看,每边镇抽调一千五百步卒,步卒那里有骑兵好用,虽说边镇已经开始裁撤兵马,可你每处抽调这个数目的骑兵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承受的起,王通,此次乃是国战,切不可轻视敌军!”
和倭寇二十万大军在朝鲜进行的大战,大明调动的兵马自然是越强越好,骑兵肯定是要强过步卒,特别是对于边镇的精锐来讲,王通这样的调集,只是用各边镇的步卒,而没有抽调那些边将们的骑兵家丁,这让万历皇帝颇为的不解,要说王通不会带兵打仗,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从掉以轻心这个方面来推断,百战百胜导致的骄横轻敌。
“陛下,边墙外还不能说是处处太平,各处边镇因为裁撤军户也有怨言,局势也要小心提防,留下这些精锐骑兵,正可以调动镇龘压,若是抽空了,恐怕被奸邪小人有机可乘,二来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在于冲击,朝鲜狭小地方,山地众多,骑兵优势在那里发挥的并不大,步卒步步推进,反倒是有了稳妥的好处,而且各个边镇的骑兵各有统属,都是边将的命根子,顺风仗或许能打,遇到困难却未必能支持,步卒则不尽然,各边镇精锐标兵现在则是毫无着落,有这样出战的机会证明自己,则会尽心竭力,第三,若是用骑兵,后勤军费都是耗用太大,千五骑兵,耗用甚至超过禁军一个团,此次陛下汇集天下兵马,国庠本就是紧张,能省一分是一分,而且禁军马队加上大同马队已经近五千,加上辽宁本地精骑,战场机动已经足够。”
王通侃侃而谈,说的万历皇帝和周围几个人都是不住的点头,等王通说完,万历皇帝和王锡爵以及田义对视了眼,笑着嘉许道:
“真是国家栋梁,处处替江山社稷考虑,王通,你觉得这一战要打多长时间?”
“回陛下,各路大军汇集辽东怎么也要在明年正月,至于此战要多长时间,战事多变,又是国战,臣不敢妄言。”
这个倒是中规中矩的回答,万历皇帝点点头,王通看了看在御书房中的几个人,沉吟了下,却开口问道:
“陛下,其实此战胜败,臣颇多大胜的把握,不过只要打多少时间,陛下,也可打六个月,也可打一年或者更久,臣以为打的更久,好处更多一些?”
话说到这里,御书房中几人脸上都是露出诧异神色,大家都知道王通是个稳重人,不会胡说八道,更何况这是在御前问答,更是不会妄言,可“打的更久,好处更多”这实在匪夷所思了。为了眼下这些兵马的汇集,京师中枢就巳经是操尽了心,打仗就是花钱,这个真是不假,还没和倭寇大军交锋,这银子就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等到开战,那更是金山银海的花费,工部这边修陵寝和河工的预算已经是挪到了后年,打的更久,那岂不是把整个大明都给打穷了。
“这次出兵,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份军需预案,恐怕户部那些人就要闹着去加税了,打得久花钱就多,死人也多,到时候恐怕榨干了国庠,闹出乱子来,你为何说打的久好处更多?”
屋中的气氛可是不如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了,田义和王锡爵脸上都很严肃,邹义则有些担心,万历皇帝则是满脸好奇,在万历皇帝的心中,王通这边虽然很多奇思妙想,但却不是那种胡言乱语的人。
王通的神色的确不像是乱说话的样子,他郑重其事的欠身说道:
“陛下,从议定了要开战一直到现在,内外差不多已经有近百万两的花费了,等到开战那更是花费惊人,臣问陛下,也问王大人和二位公公,此战大胜,将倭寇大军从朝鲜赶回倭国,这之后能有什么进项吗?朝鲜能将这份银子补齐吗?”
万历皇帝一愣,既然话中提到了内阁首辅,内阁首辅王锡爵摇头皱眉说道:
“辽国公这么说就不妥了,现如今倭寇已经快要到大明的边境,他们下一步就是侵入辽宁直下京畿直隶,这等狼子野心,大明岂能坐视,为藩国朝鲜,为大明社稷的安危,这一仗都必须要打,怎么能说到什么钱财花费?”
那边万历还是在沉吟不语,王通转向王锡爵问道:
“阁老,朝鲜为大明藩属,可曾给大明带来什么好处?记得和阁老一同去往建州时,还有辽南军将说,鸭绿江朝鲜一侧有许多地方本来是大明治下,都是被朝鲜闷不作声的侵吞下来,这个是传说,先不去理会,这些年朝鲜入贡,实际上都是来贩卖特产,赚咱们大明的银钱,这么一个年年都要贴钱进去的藩属,有何用处,咱们守住了大明边境,由倭寇去就是了。”
“这话荒唐,在朝鲜那二十万倭寇贼军难道野心仅仅局限在朝鲜一地?大明一旁坐视就能免祸,唇亡齿寒啊!”
王锡爵被王通说的有些火气,言语也就重了点,不过王锡爵也是心思剔透明白的很,王通也不会说这等道理不通的话。
“阁老说的没错,唇亡齿寒,这是说的一个人身上,唇和齿都是一个人的,此次出战,正是为了大明,而不是为了什么朝鲜。”
“王通,你的意思是将朝鲜吃下来?”
万历皇帝缓声说道,说完这句,屋中其余几人身子都是一颤,这个颤抖就是因为吃惊,他们从没想到这一个方向,看着王通缓缓点头,田义忍不住出列,开口说道:
“万岁爷恕罪,奴婢有些话想问辽国公。”
太监在这个场合属于随侍,所以开口上有些讲究,万历皇帝自然不会不许,因为他也是满脸的疑惑神色。
“辽国公,祖宗可是将朝鲜列为不征之国,酬答祖宗驱除鞑虏他们做的协助,若是吞并朝鲜,岂不是我大明不义,而且朝鲜几百万人口,土地贫瘠,有没有矿藏特产,占下来又有何用,搞不好还要年年贴补,那又对这巨额的军费有什么补充,岂不是更添加耗费?”
到了这个层面,什么大义就不是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理由了,只有真实的利益才可以讨论,看到万历皇帝的神色,王通明白,万历也有类似的问题,王通清清嗓子,朗声说道:
“田公公,祖宗当年的不征只是鞭长莫及,不是不想征,而是不能征,当时天下尚未平定,辽东不能用全力,只得默许朝鲜存在,若是列祖列宗真的将朝鲜视为子侄,那为何在入贡路线上防备如此森严,至于说这个好处,王某先不答,倒是先问田公公一个问题,朝鲜人入我华夏,三代之后可能分出是异族吗?”
大明朝中和地方上都有出身朝鲜的官员,甚至宫中还有朝鲜宦官,但这些人根本看不出来和汉人有什么差异,田义下意识的摇头,开口说道:
“不能……”
说完这句,御书房中众人却都是明白了过来,理解王通所说的意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