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骑在平壤被伏击,几乎是全军覆没,这个消息想要隐瞒是隐瞒不住的,迅速的传到了辽宁和京师那边,然后又以京师为中心,飞快的传往各处。
辽宁震动、京师震动、天下震动,五千骑兵还是素称强悍的辽宁骑兵,居然就这么损失殆尽,据说只有主将带着不满三百骑回到大明境内,收拢了三天,也不过是将将五百骑。
马队骑兵吃了败仗,往往事后还能收拢不少溃散的兵卒,但这次居然是这个战绩,说是被歼灭也不夸张了。
原本那些轻视倭寇的文武官员都是慎重了起来,这样的兵力来到了朝鲜,如此的靠近大明腹心京畿之地,那就不能等闲对待了。
已经是隔三差五才出现在奉天门偏殿一次的万历皇帝,开始每日上朝,朝中和京中的各个机构都开始高速运转。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天津卫这个港口搜集到的信息已经足够丰富了,最开始经由海商船主们传到京师的消息,说倭寇十几万近二十万兵力,京师都是以为荒诞不经,可慢慢的,传来的数目都是十几万到二十万之间,只有比这个数目多的,却没有少的,加上辽东那边的消息,现在大概已经能得出判断来,倭寇最少是十万兵以上的大军。
这样的规模,这样的强军出现在朝鲜,实在是心腹大患,能在伏击战中让辽西骑兵五千余覆灭,这样的战斗力怎么评价都不算高。
先前积极请战的辽西总兵李如柏此时的境地真是坐蜡了,进退不得,这样的失败出现,再去打,必然会耗尽家底,可不打,不表明态度,恐怕罪责就要上身了。
到底是李成梁在背后坐镇,应对倒还是得体,祖承训的战报发往京师的时候,李如柏的请罪请战奏折也是一并的送到了京中。
李家表明了态度,愿意动用辽西一切可用兵马,去往朝鲜和倭寇决一死战,请朝廷恩准。
就连在宣府的李如松无奈之下都要跟着上表请战,现在就是要把这个战争的规模,尽可能的扩大,用战功来洗刷罪过。
不过已经出了这样的事情,朝廷却不敢大大咧咧的下判断了,而且辽宁巡抚徐广国的奏折上说的很明白。
大明的巡抚除却云南一处外,其余各省的巡抚的官衔中都有提督兵马的称号,也就是说巡抚也要对所辖地的军事负责。
祖承训的败战,徐广国自然也要负担责任,徐广国倒也没有遮掩,他实实在在的在奏折中为自己请罪,这个事情朝廷不会拿他如何,徐广国心里也是有数的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个辽宁巡抚不是廷推会推出来的,而是内廷点将,有这个背景,自然无需担心太多。
徐广国奏折上除却请战之外,更主要的是说明朝鲜的情况,请朝廷务求慎重,目前先做好防御,然后再求征伐之道。
这个奏折上所提出的策略也是中规中矩,朝廷自然是准许,先让徐广国就地主持防务,然后朝廷准备后续。
所谓在长白山一带出现倭寇踪迹的消息很快就被证明为虚妄,辽南总兵孙守廉又是回到了义州一带,布置兵马。
辽宁巡抚徐广国开始调动兵马,其实也是简单,就是从辽东和辽西两处抽调兵马补充到辽南这边的鸭绿江畔和大明边境的各处要塞去,做好防御。
徐广国其实并不怎么紧张,因为祖承训的骑兵溃败之后,鸭绿江朝鲜一侧,还在朝鲜手中的小小地盘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告急,这说明倭寇的兵马暂时还没有向西进发的意思,局势还不那么紧急。
马林那边抽调了骑兵和步卒一共八千,一个副将领兵,辽西这边却是有一万六千余来到,而且还是总兵李如柏亲自带队,李家的精锐骨干几乎是倾巢而出,这也算是表明一个态度,也做好了准备,如果有机会入朝作战,那么李家要用最强的力量来获取功勋,洗刷前面的那些混账事。
在沈阳的辽宁巡抚徐广国也是准备去往定辽右卫凤凰城那边,就近指挥了,别处巡抚手中都有个两千到三千的巡抚标兵,由一名游击统率,但徐广国手里也就是五百余人的卫队,抚标不过是个空架子。
可徐广国真要动员起来,精锐力量他可以召集几千甚至上万,因为辽宁周围的商团和垦殖农庄的护卫队和民间团练都能够动用。
因为是战时,从辽宁到京师,从义州到沈阳,都是安排了快马加急送信的邮路,务求消息能够顺畅及时的传递。
从义州那边传回来的祖承训的败因,徐广国加了评点之后,迅速的送往京师,不过这个评点文书却不是和奏折一起送往宫中的,而是交给了顺天府丞吕万才。
即将有大战,有大敌在朝鲜,京师已经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不过身为顺天府丞的吕万才,却没什么忙碌的。
在外人看来,这吕府丞似乎比平日还悠闲了稍许,每日里见客宴客,很是自在,这倒是让人颇为不明白,王通一系的角色,别的不说,却都不是喜欢玩乐轻松之辈,这倒是众人的共识,眼下这吕万才未免有点反常了。
自万历十七年以来,天津卫出身的进士也有了十余名,举人更不必说,地方上富庶了,舍得在读书上下本钱,总归是有成效。
这些人有的去地方上当官,有的则是留在京里做言官清流,举人们也大多在京津一带有个实职,出身何处,立场也就倾向于何处,那苏松常、杭嘉湖的士子文官,整日里为自家那边摇旗呐喊,一方面要减免商税,一方面要鼓励土地兼并,而天津卫出身的自然是倾向于天津卫这些新兴商团的利益,商税这个他们是坚持要征收的,因为如果减免商税,天津卫和松江府不会减免,反倒是让其他处的工商业者用更低的成本和港口这边的商团竞争,但土地兼并他们是支持的,因为土地兼并的越厉害,无业无地的农民就越多,港口商团就可以有更多的劳动力,各处的拓荒垦殖就能招募到更多的人手。
这一干文人士子所持的论调,如今也是朝堂上的一景,而且南边的松江府出身的士子,山西那边士子,渐渐的都和天津卫的合流。
他们论调和江南士子言论的异同,倒是让很多旁观者看明白了些事情,原来假借大义假借圣贤道理在朝中政争,是为了这样那样的利益。
总的来说,这一干倾向于港口和殖民商团的文官士子集团,吕万才能用的动,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吕万才也是这个集团官位最高的几个,又和王通这个商团大首脑关系密切,自然有这个资格。
吕万才这段时间会面的这些人,如果细究这一干文官的身份,就会发现,他们或多或少的都和港口商团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有些人即便不是出身于那边,但已经在那几处有了丰厚的利益,关系自然就密切了。
官员们在京师拉帮结派最正常不过,吕万才算是天子嫡系,这么做还可以被说成是替皇帝招揽人心,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眼见中秋,京师气氛虽然紧张,可节日气氛也是浓厚起来,主管天津卫和禁军几部的监军蔡楠照例要进京办差,说白了就是给各处送礼,和各处打个招呼,有时候还要和勋贵之家们联络,通报下他们在天津卫产业的情况。
今年朝鲜有倭寇大军,天津卫也是海防重地,蔡楠进京还有了一桩别的任务,要向京师通报天津卫的防务准备如何。
公差自然都是白日里办的,晚上的时间比较自由,和以往一样,一般都是李文远或者吕万才宴请,这一次是吕万才。
在顺天府丞的宅子中,下人们早早的得了吩咐,说自家老爷和蔡公公有些体己话要讲,闲杂人等都避开去,这样的事情也不稀罕,酒菜置办好,管家过去看了一圈,然后将所有不相干的人遣散,自己则是搬个椅子守在院子门前。
“蔡公公,徐大人给吕某来过几封信,吕某觉得他说的有理,蔡公公请看。”
屋中点燃着大烛,几处各有灯笼,显得颇为明亮,蔡楠接过信笺在那里展开看起来,不多时就已经看完,蔡楠拿起酒盅却不喝酒,把玩着沉吟。
“蔡公公,徐大人说的有道理,大家的荣华富贵都在国公身上,可如今国公偏居松江一隅,有些事的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皇帝对他虽然亲信,可始终这么远离,再厚的情分也要淡薄,若要国公长盛不衰,功业这块上不能松懈啊!”
蔡楠放下信,仔细的看了吕万才几眼,缓缓的点了点头,吕万才凑近了说道:
“蔡公公就在军中,通晓兵事,想来说辞更有针对,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