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从阮收到了范质的奏章后,并没有马上处理,而是先转给刘金山,再落入了李琼的手上。
刘金山见了范质的奏章后,不由微微一笑,好一个眼光独到的范老相公啊!
范质替柴守礼说话的奏章,看似逆了李中易以法治国的国策,却又不是特别的刺目。
毕竟,议亲、议贵、议功,这三议关系到了整个权贵圈子的根本利益。
说白了,只要这次柴守礼逃过了一劫,三议赎罪的事,将惠及整个官场上的高官们。
不过,以刘金山之见,柴守礼这一次只怕是再劫难逃了。
毕竟,坚持以法治国,是李中易念兹在兹的基本国策。不然的话,李中易也不会折腾着,硬是把大理寺单列出来,使其不受任何衙门的影响。
按照李中易临走时定下的规矩,内阁采取民主集中制,由李琼召集内阁会议,集体讨论处置。
李琼既然看过了范质的奏章,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就命人把刘金山和折从阮,请到他的公事厅里来,大家商议一下,看看应该怎么办?
等折从阮和刘金山都到了之后,李琼直接了当的说:“范质上了奏章,替柴守礼说话,恳请朝廷饶了柴守礼,二位有何高见?”
折从阮瞥了眼刘金山,见刘金山没有抢话的意思,他便拈须笑道:“既然人已经押在了大理寺内,那就交由大理寺审决了吧?”
李琼点点头,折从阮并无替柴守礼说话的意思,他便又看向了刘金山。
刘金山仔细的想了想,说:“皇上一贯重视依法治国,此事当由大理寺审决。”
已经是二比一了,李琼也毫不迟疑的说:“交由大理寺公审之,恩也出自于上,我等做臣子的只须秉公办差即可。”
三言两语之间,内阁的诸位相公们,便决定了柴守礼的命运。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没文化的汉高祖刘邦尚且知道有法可依,更何况圣明的天子李中易呢?
此时,李中易已经抵达了陕州。陕州是中原地区的粮食物资入陕的咽喉门户,也是物资的转运中心,所以,此地的公仓林立。
李中易还是老规矩,径直住进了陕州兵马总管府,毕竟,修行宫太过耗费民力了。
陕州知州张清之和陕州兵马总管杨强和,一直陪侍于李中易的左右,时刻等候着皇帝的召唤。
李中易洗漱过后,换了身宽松的便装,在偏厅内正式接见了陕州官场上的头面人物。
“知陕州军州事,臣张清之,叩见皇上。”
“陕州兵马总管,臣杨强和,叩见皇上。”
“陕州通判……”
“陕州转运使……”
“陕州巡检使……”
李中易高居于上首,摆了摆手,说:“罢了,平身,赐座,上茶。”
官样文章的礼仪流程走完之后,诸官纷纷落座,李中易冷不丁的问陕州转运使李聪正。
“陕州现有多少转运的官仓?其中,粮食几何?军器几何?”
李聪正见皇帝动问,他赶忙站起身子,大声答道:“禀皇上,共有官仓二百处,其中粮食五十万石,军器中刀……”
李中易点点头,李聪正显然事先有所准备,以至于以至于对答如流。
不管李聪正是背熟了数据,还是心中早有数据,至少他可以答得出来,没被李中易问住,这就可以了。
李中易心目中的好官概念,并不是不贪就足够了,而是能够干练的办差。
一般而言,在李中易的印象中,凡是和物资调拨沾边的官员,都难免常在河边走,不能不湿鞋。
毕竟,过手的物资和银钱,实在是数目巨大。哪怕,只是小小的捞一点,油水也足够养活很多土农民了。
后世有一段时间,粮食局、物资局等管物的部门,都是肥得流油的部门。
李中易又问李聪正:“帐册可曾带来?”
李聪正赶紧拱手道:“禀皇上,臣虽然没带帐册,心里却有一本帐,绝不会错。”
“好。”李中易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随即吩咐道,“那咱们就随便找一家官仓,当场点验,可好?”
李聪正心里没鬼,自然不怕李中易临时抽查,他随即朗声道:“但凭皇上的吩咐。”
李中易对管物资的官员和衙门,都是非常的敏感,毕竟,其中的猫腻甚多,很容易出现大硕鼠。
知州张清之见了此情此景,不由大感侥幸,知道李中易要途径陕州之后,他很是下了一番苦工夫,几乎每天上集市去逛,以便了解民间的物价。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喜欢了解民间的物价,底下的官员们,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去十五,谁敢不去了解?
李聪正信口报出了几个官仓的地点,李中易一直没什么表示,更没有叫停。
等李聪正介绍了近百座官仓之后,李中易才忽然发话:“就去居云仓看看吧。”
居云仓,是一座不算特别大,但也不是特别小的官仓。官仓里边,主要是存放待转运去京兆府的粮食等物资。
李中易要抽查居云仓,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事先做足了功课的决定。
在李中易看来,大仓库里人多嘴杂,一般情况下,被动手脚的可能性极小。
往往,容易出硕鼠的仓库,是那些面积不大,又经常腾挪的官仓。
腾挪比较多,就很容易被暗中动手脚,还让人很难察觉其中的猫腻,也就成了李中易的重点目标。
随着李中易一声令下,在场的官员们一边暗中擦汗,一边起身赶往居云仓。
等众人赶到之时,居云仓已经被近卫军们团团围住,里边的人既不许进,也不许出。
“张三正,你带人盘库,务必一一清点。”李中易扭头吩咐了下去。
张三正赶紧躬身行礼,大声道:“臣奉谕。”以往的抽查盘库,都是以他为首,早就有了经验。
于是,李中易泡了茶,坐在官仓公事厅里,等着张三正盘库的结果。
人多就是力量大,三个时辰之后,居云仓里的粮食和军器,一一对上了帐,仅有小小的个位数字的误差。
李中易得讯后,笑眯眯的望着李聪正,夸道:“李转运使果然是个能吏。”
李聪正一本正经的答道:“食君父之禄,理应替君父分忧,分内之事尔。”
李中易点点头,李聪正守着这么多座仓库,居不取,帐目清楚的可怕,实在是难一见的循吏。
李聪正的名字,李中易记下了,再也不可能忘却。
公事厅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都羡慕的盯在李聪正的身上,在皇帝的面前露了大脸,他将来的官运,绝对不可能差了!
李中易很欣慰的望着李聪正,作为掌管财和物的地方大员,居云库里居然对上了帐目,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等李中易回到临时行宫之后,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派人召见李聪正。
“显人,陕州各仓皆如居云仓一般的清楚明白?”李中易劈头就问李聪正。
李聪正拱手道:“回皇上,臣下不敢说分毫不差,但敢保证,粮食和物资的数量,应在误差范围之内。”
“好,好,好,好样的。”李中易信得过李聪正的话,便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聪正作揖说:“回皇上的话,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公。只要臣下不胡乱伸手,谁敢妄想太多?另外,臣下要求每个管仓库的官员,随时报帐回来,我这边组织人手,随时抽查。”
李中易不禁微微一笑,李聪正采取的抽查方法,和他抽查李聪正的方式,简直是如出一辙。
在京城那边,转运使辖下的钱粮和仓库,更是多到数不胜数的程度。之所以,没有出现大问题,主要是黄景胜和王大虎二人,盯得甚紧。
说白了,也就是监管的问题。一三五,黄景胜派人抽查帐目;二四六,王大虎下场抽查如此轮番作为之后,也就无人敢于暗中动大手脚了。
不过,粮食的运输过程中,毕竟会有一定的损耗。这个损耗的比例,经过黄景胜的细致测算之后,这个比例大约为1%左右,才算是正常的数值。
也就是说,只要是在这个数值之内的损耗,都算是正常的情况,库管官员不需要承担责任。
然而,若是超过了这个比例的损耗,那就需要追究运输人员和仓管人员的责任了。轻则罚钱补上亏空,重则贬官罢职,流放三千里,甚至是掉脑袋。
归根到底,天朝的事情,最怕的就是认真和负责。一旦叫了真,就没有查不出来的漏洞。
“显人,你管着仓库和钱粮,有何难处,尽管与朕直言。”李中易即将踏上西征的路途,他最担心的就是,粮草能否及时保障。
自古以来,征讨西蜀,行军作战皆是小事,最核心的就是,后勤补给能否跟得上?
陕州,地处中原和陕西路的交汇处,往西便是潼关,向东则是辽阔的大平原地区。
不夸张的说,陕州的粮食能否及时供应进陕西路,决定着十万大军伐蜀的成败,李中易岂能不重视?
李聪正拱手道:“回皇上,别的倒是没啥难办的,主要是陕州至潼关这一线,山路崎岖难行,运十石粮食行去,路上倒要吃掉九石。”
李中易点点头,李聪正说的是内行话,蜀道难行,入陕道同样难行。
好在,需要克服的路段,仅有两百余里的山路而已,若是七八百里山路,路上的消耗可就厉害了。
“朕不尚虚言,你若是确保了大军物资供应,三司副使就是你的了。”
李中易一直信奉一个原则,既然要马儿跑得快,就必须让马儿吃饱吃好,不然的话,谁愿意替你白白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