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细心替太宗斟上美酒,又安排太子、魏王、长乐公主等人入住,待到全部安置妥当后,这才回身座入了东厢首案,拱手笑道:“微臣贱辰,竟有劳陛下与诸位皇子公主亲临,实在愧不敢当啊!”
“爱卿言重了。”李世民浑不在意地摇了摇手,目光巡睃帐内一圈,捋须笑道:“大寿之日,为何爱卿府内竟丝毫未布置喜庆吉祥之物,反倒犹如平常啊?”
“启禀陛下,今日虽是贱辰,然老臣素来不喜奢华张扬,但求简洁朴素便可,所以一不张灯结彩,二不红烛煌煌,三不接受贺拜,四不收受贺礼。”
闻言,李世民缓缓点头,叹息出声道:“如此一来,爱卿是否有点太过苛求简朴了?”
“非是老臣苛求自身。”房玄龄幽幽一叹,却又慨然拱手道:“华灯高烛,钟鸣鼎食谁人不喜?然而现在还有五万大唐将士远征高昌在外,他们每天日晒雨淋,风餐露宿,艰苦卓绝,老臣只要想到了这些,便是寝食难安,何有脸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呢?”
李世民听得肃然动容,拍案感叹道:“爱卿之言大是,西域黄沙漫漫路途坎坷,将士们何时才能看见家乡明月,父母妻儿?”
轻轻一叹,他端起酒杯肃然道:“将士们恢拓境宇,振大唐之天声,朕谨此水酒一杯遥敬三军,但求一切安好,早日凯旋。”说完霍然起身,将满满一杯酒如银线般地缓缓撒在了地上,又斟一杯,自己汩汩饮干。
众人纷纷起身效仿,一时间唯闻酒水溅地之声,浓郁的香气四处弥漫。
之后,太宗又与房玄龄举杯对饮,酒过三巡之后,侍女们将早已准备好的菜肴端入了大帐,又轻捷地飘然离去。
李世民一瞄案上的菜式,不禁饶有兴趣地品尝起来,片刻后方才放下筷子赞叹道:“宾满楼果然名不虚传,菜肴既有心意又有特色,妙也!”
长乐公主见余长宁正笑吟吟地站在帐角,似乎对太宗的赞扬充耳不闻,不由恼怒他的后知后觉,只得轻笑帮腔道:“想必是余公子得知父皇亲来,所以尽心尽力精心烹饪,才做得如此好菜供父皇品尝。”
除了太宗之外,众人皆不明历来眼高于顶的长乐公主为何竟要帮一个厨子说话,一时间不由有些疑惑。
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点点头,眼中的精光突然一闪而过,问道:“余长宁何在?”
“我好好一个人站在这里,你丫不是明知故问吗?”余长宁心头暗道了一句,快步走至帐中拱手道:“草民在此,聆听陛下圣谕。”
李世民右手轻轻一叩桌案,突然加重语气道:“你可知厨艺大赛时,朕吃了你的菜是什么感受?”
余长宁琢磨了半天,轻笑道:“陛下当时一定是虎躯一震,唇齿留香,拍案叫绝道:是哪位厨师做的这一手好菜?当真凤髓龙肝,珍馐美味,绝世佳肴!”
听他用如此轻佻地回答圣言,帐内诸人不由愣愣怔怔地看着他,全都吓呆了。
李世民脸上倏忽出现了几丝怒意,突然拍案高声:“混账,真是大言不惭!来人啊,给朕将这刁民轰出去。”
雷霆之怒如秋风过林大见肃杀,众人心头皆是微微一震,长乐公主更是脸色大变。
李泰早已看这个跋扈的厨师不顺眼,闻言而起大步走了过来便要动手。
“等等。”余长宁摇了摇手,看也不看气势汹汹的李泰一眼,对着太宗正色道:“敢问陛下,草民何错之有?”
李世民目光凌厉,冷峻异常:“那日你做的大杂烩让朕味同嚼蜡,难以下咽,若不是你那些大道理讲得还不错,诗也吟得好,否则朕怎会给你加分?然而没想到你依然没认识到自己的缺点,大放厥词不知谦虚,朕岂能轻易饶恕!”
寻常大臣在天子如此震怒之下,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跪拜在地,然而余长宁却如没事人般愣怔片刻,从容笑道:“若是如此,草民有言启奏。”
“说!”李世民冷冷一个字,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启禀陛下,那道大杂烩比起你平常品尝的那些美味佳肴来说,的确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难吃,但那就是天下庶民吃的饭菜味道,粗茶淡饭,青菜萝卜,他们并不追求菜肴色香味俱全,而只简单的求得果腹温饱。所以当时草民并非用手做菜,而是用心做菜,将天下百姓的酸甜苦辣赋予菜中,不管陛下你觉得菜肴味道如何,那就是百姓的真切生活。”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思忖片刻,突然问向左右诸人:“你们觉得他说得如何?”
“一派胡言!”李泰冷冷一哼,率先出口。
“余大厨的话本宫也不敢苟同。”高阳公主正色摇头。
“不知所云。”李承乾亦是摇头。
“长乐,你呢?”李世民遥望着脸色不停变幻的长乐公主,不由出言相问。
李丽质与余长宁已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万般不情愿,但还是咬牙开口道:“父皇,儿臣倒认为余公子此言有那么几分道理。皇室从来都是锦衣玉食高不可攀,不知民间疾苦为何物,譬如儿臣,从小出身宫闱哪能体验到老百姓盘中餐是何等滋味?然而那日品尝了余公子的大杂烩,儿臣顿时对庶民的生活有所感悟,更懂得了要勤俭节约,杜绝奢侈,珍惜每一颗粮食的道理。”
话音落点,李泰等人不由愕然望着长乐公主,不知她为何要冒着被父皇责备的危险帮这厨师说话。
李世民捋须点头,沉声道:“余长宁,既然长乐公主开口帮你求情,那么朕就饶你一次,然而你这样站在帐中始终碍眼,自己看看可有空位落座?”
“谢陛下。”余长宁喜滋滋地一躬,回身一望末尾还有两个空案,便大袖飘飘地走了过去肃然端坐。
区区一个厨子居然能和王公大臣们同坐而食,帐内诸人顿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猜不透天子打的什么主意。
长乐公主知道父皇已看破了他的心思,俏脸不由飞起了两朵红云,只得垂首不语。
房玄龄早已替余长宁捏了一把冷汗,此刻不由松了口气,正欲开口,突然听见李泰拱手问道:“房大人,本王听说令小姐文采出众,诗画双绝,早已倾慕久矣,不知房小姐现在何处?可否请来相见。”
房玄龄笑着摇手道:“小女区区薄名,竟传到了魏王耳中,惭愧惭愧,天子驾前,就不要让她来献丑了。”
李泰听房玄龄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自己,不由心生不忿,正色开口道:“房小姐虽是女子,然而双十年华已是天渊诗社的社长,近年来更屡次代表关内道出战全国诗词比赛,盛名累累巾帼奇葩,岂有献丑之说?”
房玄龄正在兀自沉吟,李世民却笑着开口道:“原来爱卿竟有一个如此出众的女儿,真是意想不到,不如就请她前来一见如何?”
既然天子开口了,房玄龄自然不能拒绝,只得点头笑道:“那好,微臣这就将小女请来。”说罢他起身走到帐口轻声吩咐了门口侍立的仆役几句,那仆役点头如捣,疾步去了。
第一零五章 厨子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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