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苏游感到意外的是,杨二派来护卫他的捕头竟然叫刘武周,这使得苏游第一时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后来与秦琼都成了门神。而刘武周给苏游的第一印象则是孔武有力,若是再给什么评语,或许可以加上个“憨厚本分”,但在他身上苏游怎么也看不出慷慨悲歌之气。
倒是刘武周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战战兢兢地道,“先生,是否有什么吩咐?”
“武周,你是燕赵男儿罢?”苏游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否定他的疑问还是自己的疑问。刘武周自然也无从知道,只是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又道,“卑职正是河间人。”
“怎么想到要来京城当捕快呢?”
“其实,说来话长了,主要还是因为早些年误杀了人,有了这层背景,其他人不敢要了,说起来,这里很多同僚的背景都与我相似。”刘武周缓缓地答道,其实苏游只是毫无意识地想打破沉闷聊几句家常,哪想到他倒沉痛起往事来了。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苏游倒也释然了,好人要变成坏人是很容易的事,恶人想变成好人也并不困难,前提是恶人得足够恶,这才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两人很快就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此时集市已经散了,夜幕正悄然降临,街上的行人亦是往家的方向急行匆匆。仵作看见刘武周带着苏游过来,大概也知道了苏游的身份,忙把自己调查的结果用最简洁的语言向苏游做了一番报告。
苏游从他的报告中也得出了一些信息:雪人的头部是一个女人,准确地说,从发型上看是一个少女的头,而从她的脸色上可以看出这个少女长期营养不良。
此外,没有更多的信息。
苏游一边作画,一边思索着杨二派自己来的目的。显然,这个死去的少女是一个平民,如果没有人指认尸体的话,很可能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事瞒下来,但是,雪人身上的四肢显然来自其他四个人,因为这个时代妇女的穿着都很严实,且没有裹脚的陋习,所以从皮肤等特征上无法分辨出是平民还是贵族,如果贸然压下这事,日后被人捅出来的话,杨二难免要落下个逃避责任的罪名;有鉴于案情可能恶劣的影响,这事显然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进行调查。
“好了,现场我已经做好了记录,你先清理尸体,咱们再分析一下凶手使用的凶器。”
“这个卑职已经有了想法,头部的伤口似乎是由于外力拉扯,几乎不可能是人为造成的……四肢倒更容易辨别些,几乎都是钝器所致,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使用的是斧子。”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第一现场,以及确定作案时间。”
“第一现场恐怕很难寻找了,不过,咱们可以问一下负责巡逻这条街的兄弟,不过,得到满意答案的可能性不大,最近因为嘉年华的缘故,东都的宵禁制度很松懈,更何况这边是平民区,夜归的人比以往不知多了多少倍。”刘武周站苏游边上感叹了一句,找凶器,找第一现场,查死者身份这些程序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个案子似乎不太好下手。
“夜归人?风雪夜归人?柴门闻狗吠?”苏游低吟着那句诗,在“狗”字上面一下有了主意。“咱们或许可以找条狗来试试。”
刘武周和仵作都不明白苏游要做什么,但还是照着苏游的吩咐去做了,而狗也并没有让他们感到失望,它在主人的指挥下闻了闻少女头颅后,便开始往南走,走了大概几箭之地后便停了下来,刘武周和几个捕快在狗停下的地方发现了少量渗入雪地里的血迹,而且从血迹的分布可以看出正是从马车上滴落。
“猜得不错的话,人是在马车上被杀,尔后,凶手便来到北市东门用她们的躯体堆成雪人。问题是,为什么凶手不把所有尸体都堆起来,却只用每个尸体的一部分呢?这样显然增加了抛尸的难度。”
苏游话才说完,狗便给了他答案,随着狗的脚步,大家在案发第一现场路边的水沟里又陆续发现了四具尸体,而在看到那四个人的脸容时,苏游竟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先生,要不您先给他们画相?”仵作经过仔细的检查,发现与开始的猜测几乎一致,四人都是被斧子所伤,各被砍断了一肢,因流血过多了而死。
“不用,我想,我认识她们。”苏游的声音有些低沉,怎么能不认识呢?毕竟是一起喝酒唱诗的,那个晚上原本他以为可以让他无数次回忆,却每每总在想到结局时让人如鲠在喉,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武周,陪我去一下来府。众位兄弟先把这些尸体带回衙门吧,至于还有一具未找着的尸体,我想,可以不用那么着急。”
众人领命,随即开始做收尾工作。
苏游已有许久未见来雁北了,自上次与她一别,苏游的感情世界也似乎起了异乎寻常的变化,似乎害怕着与她相见,却又在内心深处暗藏着舍我其谁的霸气——这样的小娘,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她?至于一直未敢上门提亲,这大约是一种因身份地位而来的自卑吧。
“横波,你还好吗?”来雁北听苏游来求见,也颇感意外,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仿佛与苏游从未有过那晚坦诚相对的尴尬似的。
“恩,你呢?”苏游笑了笑,不待她回答便又说道,“其实此次前来,实在是因为公事,你还记得咱们中元夜在醉月楼的欢宴吗?”
“当然,你想说什么?”来雁北怎能不记得呢?那天她心中忐忑却决定以真容面对苏游,只是,他才刚说的是为公事而来,怎么又说起这私事?
“那天与咱们一起喝酒的小娘全死了,你知道吗?”苏游慢慢地说道,眼神似是黯然下来,却也不忘观察来雁北的神色。
“什么?”来雁北一时震惊,却只能问出这两个字。
“是的,所以,我想知道他们的身份,以府衙的名义。”
“她们是在水一方的歌姬,这乐坊的后台似乎是越国公家的,我有次随月容公主去玩,遂与他们相识,互相讨论过音乐以及横波的诗,所以才……”来雁北之所以这么费劲地给苏游解释,只是证明她不是一个骗子。
“恩,我信你,那么告辞了。”苏游点点头,虽然心里希望与她多相处些,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宜久留。
“我可以跟着你去吗?……毕竟,她们是我的姐妹。”来雁北忽然又冲动了起来,似乎要是今日一别,就与苏游再无相见之日似的。
“额,我想我可以等你换衣服的时间。”苏游耸耸肩,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既有期待,又有种似是刚获得新玩具的兴奋。
此时来护儿由外进来,苏游赶紧起来施礼:“下官苏游见过来大将军。”平常他们也曾见面,但两人却从未有过交集。
“横波不必多礼,刚才老夫已经从刘捕头那知道了你的来意,好好干,别让老夫失望。雁北呢?她不在吗?”来护儿摆手让苏游坐了,脸上的表情却无悲无喜。
“她去换衣服了,打算跟下官去衙门看看。”苏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来护儿的心意,见他并不在意,这才释然。
“你知道的,我们都把她当做宝贝,或许,有时候她会有些性子。”
“这……跟我说这啥意思啊?”苏游心中乱想,却只能点头称是。
“哪有这样出卖自己女儿的?横波,别信我爹的。爹,我们走了。”来雁北听到父亲把她交代给苏游,心中不知做何想法,嘴上却理所当然地横加反驳。
苏游看她时,才发现她换了套立领的雪白胡衫,又披了件丝质斗篷,一时不由得想到红楼梦中琉璃世界里的众女儿;不过,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来雁北左手还握了把剑,此时虽然带着纱幂,却难掩飒爽英姿。
两人向老人告辞后,快速出了门,刘武周见苏游带了来雁北出来,心有疑惑却不便多问,此时他虽无法看透后者的纱幂,但见她妆扮也知是个俏佳人,不由得也是眼前一亮,不过,由不得他多想,苏游已经迅速给了他指令,他亦急匆匆地安排下去。
苏游与来雁北迅速上了马车,刘武周亦快速拍马赶上,同奔在水一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