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暕吃得酒足饭饱,苏游也已东倒西歪,众人留下一地的垃圾。
收拾了帐帘软榻草席等物后,又开始上路,吃饱喝足的兵痞们欢声笑语也多了起来。
古代一般的平头百姓是只吃早饭和午饭的,但这些人沾杨暕的光,不仅仅吃上了午饭,还吃上了美味;那种高人一等的满足和骄傲随着谈笑声高速膨胀着,真个是车轻马快,步步不生尘。
苏游倒是累得够呛,主要还是昨夜的经历让他惊吓莫名,接下来又是半天在马车上的颠簸和做饭的火头之下透支了体力;理所当然,苏游却在紫苏和青荇的叽叽喳喳中沉沉睡了过去。
苏游此时已经换了马车,并且紫苏和青荇恐怕要成为他做饭的下手了;显然,他已经获得了“大厨”的待遇。
“下车了,下车了。”耳畔的呼叫让苏游醒了过来,习惯性看了看表,时间已近四点。
这是投宿的时辰,也有投宿的地方,临潼驿站。
临潼只是一个小镇,街道算不上繁华,来来往往的行人,主色依然是土黄色和灰色,有点新中国改革开放前的情调。
苏游有心看看着古代的市镇,却只能装作浑浑噩噩的样子,他下了车之后,便被尚德安排到了几个兵痞的队伍中,然后又随着这些人挨挨擦擦地进入了临潼驿站。
驿站的小吏得知杨瑓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第一时间把他们安排到了最大的一座小院之中。
管理驿站的小官员安顿杨暕和女眷到后院,苏游则被小吏们安排到了侧院,但安顿后之后又是到院子中检查安全和收拾各种有碍观瞻的物事等等,一时之间想消停下来显然是个美好的梦幻。
直到忙活完这一切,苏游又出了半身的汗,他原本以为这就可以休息一会时,却见尚德直接向他走了过来。
苏游整理好衣衫,原本以为这是杨暕要见他了,哪知却被尚德直接带到了厨房;想想自己的一厢情愿,苏游不由笑了,而后从愤愤不平归于平静。
自己不过是一介流民,与王子的差距简直就像总统与清洁工,难道总统会有兴致去知道一个清洁工的名姓吗?再说啦,人家钱老不是还有这样的觉悟吗?——“吃到好吃的鸡蛋,也并不需要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的”。
那么,自己就安安心心做那只默默下蛋的母鸡好了。
苏游就此安静下来,他并不是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而是想要依靠豫章王这棵大树;只要自己现在是豫章王殿下的人,那就肯定没人敢怀疑自己是杀人犯,也不会有人胆敢前来查询自己的“貌阅”。
至于给杨瑓下厨做饭,相比较自己的性命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苏游下定决心以后,终于有了正式做厨子的觉悟。
苏游给清蒸鲤鱼调酱料时,却听院外一阵喧闹。
“这是要闹哪样?”苏游如此想着,便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去,只见一个高大肥胖的青年领着几个护卫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小院,口中则出语道,“想不到啊,阿孩你又跑到了兄长前面。”
“哈哈,兄长来得也是不慢,小弟刚还在河边等你半天呢;没说的,留下一起吃饭罢,小弟刚得了个好厨子。”杨暕挽着那个大胖子的手臂,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真是羡煞旁人。
苏游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两个勾肩搭背的大胖子,暗想着这就是杨广的两个儿子了,又不免想到白头山伟人来,伟人说,“我们国家人们物阜民丰,健康快乐,幸福指数世界第二。”
如果伟人家能代表整个国家的话,那幸福指数,简直爆棚了有没有?
于是苏游的脑子里相继闪过一张张胖脸:金大胖,金二胖,金三胖……当然,之中也少不了金光闪闪的主体思想。
大人物们开始在几个丫鬟的服侍下享受着扇子的轻风,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苏游则一边擦着汗水一边暗下决心做好这一顿美味的晚餐。
古代采取一日两餐制,以适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业生活习惯。早餐吃得多些,因为要应付繁重的农业生产劳动,称为“大食”;下午三四点再吃一顿,因为就要天黑了,不能再去劳动,所以吃得少些,称为“小食”。
而三餐制当时只在上层社会和士人当中流行,诸侯也是一日三餐,只有皇室四餐,——所以吃饭是要看行政级别的,当然,衣食住行都要看行政级别。
西汉时,给叛变被流放的淮南王的圣旨上,就专门点出,“减一日三餐为两餐”。宋朝以后,老百姓才一天吃上了三顿的,这归功于宋代经济的繁荣,除了酒肆之间不再如唐代被约束在市坊中间,夜市晚上不实行宵禁,晚上夜生活丰富,所以才加一顿晚饭。
令人难堪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个时代没有辣椒,没有酱油,厨房里烧的是柴火,盛夏的季节,关西地区的桑拿天里,一个菜还没烧出来,苏游已是大汗淋漓了。
十多个人挤在一间十多平米的厨房中,那种感觉真心不好,但苏游却明白,这些人与其是给他使唤的,不如说是监视他做饭的,王子的饭菜,自然非同小可。
杨二与兄长各带妻子,大厅里两两相对摆下了四张桌案。也就是说,苏游得把每样菜都准备四份。
苏游正一边算计着这菜该怎么做,一边机械似地切着蔬菜,白绿相间的细丝如同艺术品一般在他刀下堆成了一堆。
尚德看着苏游刀下的艺术品,不免有些跃跃欲试,又怕切了手,只得跟苏游说道,“看菜的样式,闻菜的香味,都是极好的,味道想必也是极好的。”
只可惜,尚德的行政级别不够,这个时候又没尝菜人的口福,只能暗自吞吞口水罢了。
“那是,做菜当然要讲究色香味,一看一闻,已觉秀色可餐,吃着才有食欲呢。”苏游用后世很简单的理论跟他摆呼,后者则用以往的经验加以验证,深以为然。
“先生会做好些菜吧”青荇在一旁也凑上了热闹。
“你猜呢?——那,我说说,你听听?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巴…烧花鸭..烧稚鸡…烧子鹅……”说也奇怪,以前苏游试图背这《报菜名》,老是背不下多少就卡壳了,今天却一口气说了六七十道菜,声音由慢而快,陕西音中又夹了京腔,虽然声音不大,却在厨房里如同平静的水塘里投下了石子,一帮小厨和打下手的都看着苏游,似乎是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怪物一般。
但毕竟,这些菜里边还包括了动物下水什么的,可是古时候杀猪宰羊,动物内脏都不算食材,而几乎全是去皮开膛,——这样弄干净以后,谓之“*”。后来许多武侠小说中写道“床上上躺着一具几近完美的*”(用来形容床上的少女)——开膛去掉内脏的少女很好看吗?
苏游又想到了有关唐朝李绅的传说,这厮写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名叫《锄禾》。后来他考中进士,从国子助教起,官至宰相,被封赵国公。
李绅发达以后,豪奢极欲,他爱吃鸡舌,每餐耗费活鸡三百多只,院后宰杀的鸡堆积如山。当然,这个传说又扯到了明朝宰相张居正身上,且不管是不是无耻文人往这些“伟光正”的大人物身上泼脏水;至少苏游可以从中发现,古人的嘴还是极为刁钻的,或者说,道德君子最终也败在了美食之下,真正应了那句“食色,性也”一语。
“干什么啊,你们一个个的,我是说,上面说的,我都不会。我就会做个鱼,做个紫瓜罢了。”尚德再次领教了苏游的“吃了吐”。
“至于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苏游嘟囔着,其实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了,谁让自己一冲动,竟就此耍了宝呢?莫要得意忘形啊,君子要慎言慎行啊,苏游劝诫着自己,无奈地笑了笑。
菜很快做好了,只有三道。——“清蒸鲫鱼”和“鱼香茄子”、“上汤菜心”。
前面两道菜自不必细说,这最后一道“上汤菜心”,是取菜心最嫩的一段,用上汤浸熟,上碟摆成一把扇形,再打上薄芡就行,这道菜还有个美名叫“青蔬扇影”。
苏游战战兢兢地去正厅呈菜的时,又不免偷偷观察宫廷的礼仪,而后越发觉得自己与他们的差距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