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亲兵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刘禹已经披衣坐了起来,他是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吵醒的,原本心里就有一种预感,只要稍微有那么大一点的动静,便自然会反‘射’到大脑皮层里去。
“鞑子偷营了?”亲兵点点头,将挂在架子上的袍子取下来,为他穿在身上,刘禹匆忙蹬上靴子,拿起桌子上的一架头戴式微光夜视仪,连同电池组件一块儿挟着,连房‘门’都不及带上,就跑向了镇子里的高处。
说是高处,其实就是一栋没有拆毁的屋顶,将近两层的小楼,原本应该是个客栈或是酒楼,因为地理位置居中,能最大限度地观察到镇外的情形,于是被用做了临时指挥部,他赶到的时候,郑同等人已经下去督战了,倒是许文德带着几个骑军》的指挥使在那里东张西望。
镇子外围的矮墙上,每隔上一段都打着火把,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火油可用,还要得益于元人水军的贡献,做为补给港,他们运来的当然不会只有粮食,布匹、军械、甚至是压舱石之类的都为数不少。
然而在千里镜的镜头里,不管怎么调节,也只能看到火把周围的一小块区域,再远就和人眼一样无能为力了。今夜是个‘阴’天,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刘禹看了看远处的环境,打开了头顶的红灯辅助灯,再加上前面的那些火把照出的光亮,才堪堪将矮墙之外的近百米区域看个大概,再远就不行了。
墙外没有动静,夜视仪的镜头里,只有绿茫茫的一片,观察了一会儿,他刚把手拿下来,就看到一旁的许文德等瞪着眼睛,一脸的好奇,刘禹笑了笑,将仪器递给他。
“老天!”在宋人的用语里,去掉一个贼,就是西方人常用的那种感叹语,许文德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脸的惊诧,他的表情立刻引来了骑军几个指挥使的好奇,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争抢成了一团。
若是在旁人看来,这种行为是极其失礼的,哪怕是叶梦鼎都不会允许,那种文人的矜持是刻在骨子里的,更何况还有品级,职事上的差异,只有刘禹是真不在乎,脸‘色’不改地四下看了看,镇子里已经变得静悄悄,连一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
这就是无线通讯带来的好处,有什么事情,在传音筒里吼上一句,多远的距离都能直接指挥,也不管白天和黑夜,在冷兵器时代,这比单纯的黑科技还要立竿见影,因为那意味着指挥力的扩大,才能真正将战争纳入统一的计划和参谋当中。
刘禹的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身影从梯子上‘露’出头,他的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胳膊也被紧紧地吊着,走路有些不太稳当,刘禹退过去将他扶住,离得近能清楚得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急促。
“这么晚了,可是伤员们有事?”来人是海司的那个都统,身上既有箭伤也有枪伤,连他都差点不保,可以想见当时的战斗有多惨烈。
“睡不着,去看了看少保,出来瞧见镇子里头有动静,就过来看看。”都统先是摇摇头,然后站直了身体,喘匀了气息,见他们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猜到了几分:“元人夜袭?”
“恩,还没有挨上来。”刘禹点点头:“天气渐寒,只怕就要下雪了,这处港湾搞不好会封冻,咱们如今还有多少可用的船,能不能即刻开拔,转移到别处去?”
都统想了想,回答道:“这几日凡是能走得动路的,都在帮忙修葺,受创过重的只能拆了,经过弟兄们加紧劳作,已经修好了百余只,多亏你的那些伤‘药’,否则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去。”
听他这么一说,刘禹的心里就有底了,这样的大战之下,还能存活下来的都是主力大舰,有他们打底子,再加上数千官兵为骨干,未必就不能重组海司,唯一可虑的是,这个海司主官,怎么才能掌握在可信的人手中。
庆元府这个位子有几分特殊,从来就没有出过一个武将为知府的例子,而多半会以老臣掌事,颇有些荣衔的味道,可它的作用又太重要了,名义上能调动所有的海军,因此对方的忧虑也是很正常的,没人希望来个不靠谱,只会瞎指挥的上官,而在大宋这样的上官才是常态。
“前面要不要紧,若是缺人手,水军还有些可用的。”当然,他也明白,对方只是一个路臣,没有决定另一个路臣位子的权力,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了,不需要说得太直白。
“暂时不用,让弟兄好生养伤,将来还有大用呢。”不管这是客套还是好意,刘禹都欣然接受,他的老丈人接掌海司不过半年,能赢得威望靠的可不是正一品的职事,而是踏实的作派和不畏死的心志。
都统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如果真的到了危急关头,不用对方提醒,他也知道该怎么做,在他看来,这个镇子里,最值钱的不是那些堆积如山的辎重粮草,也不是浮在海港中的那些战船,而是躺在屋子里,努力同死神搏斗的水军官兵,站在他周围的所有人以及埋伏在黑暗里的步卒们,全都是在为他们而战,自己当然更是义不容辞了。
“动了,动了!”许文德突然惊叫起来,不过放下那个造型怪异的长筒子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收住嘴,刘禹也不答话,从他手里接过夜视仪,顾不得戴在头上,就这么双手‘交’持着,将眼睛贴在目镜上。
在镜头的显示中,矮墙外原本是绿茫茫地,此刻有一大片的影子正在向前蠕动着,速度很慢,几乎趴在地上,很明显他们是在匍匐前进,为的就是不引起墙上巡视者的注意。一想到他们所处的环境,刘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这么冷的天,在地面上爬行,手脚只怕已经失去了知觉,这需要何等的意志力?
而让他更感兴趣的是,元人打算干什么,将近大半个人身的矮墙下,是一道深达两人的濠沟,就算能潜伏到沟里,又如何才能攀上那么高的墙呢?从镜头里,他看不到梯子的形状,而这么短的时间,又处于荒芜一片的平原,想要找到材料都是个绝大的难题,除非敌人从楚州城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带上了种种攻城用具。
那他们为什么白天不用?
带着这份疑问,刘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区域,随着他们逐渐地接近,镜头里出现的身影也越来越多,看样子,元人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了,不得不说他们选择的时机还是很对的,这个时辰正是一个人生物钟最不敏感的时刻,如果不是一早就让步卒们去休息了,此刻都未必还能爬得起来。
那片影子停在了矮墙前面,应该已经到了濠沟的边缘,在他的镜头里,一个个圆圆的东西被他们用接力的手法向前传递着,速度很快,没等刘禹想明白,腰间的传音筒响了起来。
“鞑子在用沙袋填沟,他们分成了很多路,每一路后头都是大队人马,看样子全军都出动了。”传音筒里,郑同压着声音向他禀报,刘禹一听就明白了,不得不说敌人既有办法,也有行动力。
不能再等了,那些沙袋在濠沟里铺出一条路来,他们就能迅速攀上矮墙,毕竟墙体没有那么高,很难挡得住这样的直接冲击,刘禹不再犹豫,马上在传音筒下达了指令。
“开灯!”
随着他的指令,位于脚下的房子里突然响起了“突突”的吼叫声,有点像是后世手扶拖拉机开动的那种声响,紧接着,在一台五十千瓦商用发电机的带动下,沿着矮墙分布的数百个大功率氙气灯一个接一下地亮了起来,数百道雪亮的灯光瞬间就照亮了矮墙下百步以内的区域,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突然间变成了白昼,对于一个十三世纪的古人来说,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近在咫尺的郑同不需要拿起千里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元人军士几乎都是同一个表情,用一只手挡着惊恐万分的眼睛,努力想要分辨出,而刺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是什么样的事物才会发出来的。
“放箭!”
百步以内,大部分敌人都趴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身体,根本就不用瞄准,只要将手里的箭支‘射’出去,便能听到一声惨叫,而这种惨叫响成一片时,就连在高处观战的许文德等人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这哪里还是战斗?分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胜利来得如此简单,又是如此残酷,宋军步卒们只需要重复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十步之外的广大区域变成了一个修罗场,元人从惊惶、恐惧、起身、逃跑,时间用得太久了,久到他们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被灯光照亮的那一片地上,全都是中箭之后倒下的尸体,许多没有死透的,还在一边惨叫一边努力往回爬,可是就连宋人都清楚,在这样的天气下,他们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