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刘禹,无法理解十三世纪的文人对于这一切的反应,在他看来,连涉及到税收的军户制度都被篡改了,这么点变动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忘记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从有史以来的朝代更迭开始,人们从不断出现的社会动荡中学会了一个道理,没有不变的皇权,只有不变的家族,这种理论在唐宋以后达到了顶峰,国家、民族之类的概念与其说没有形成,不如说被刻意忽略了,因为任何统治者,只要不是神经错乱,对于治下的稳定都是占首要的,因此便会很容易与之达成妥协,哪怕这个统治者的姓很长,孛尔只斤或是爱新觉罗。
不将这个基础摧毁,就算刘禹能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史书,变成xx本纪,也无法阻止身后的那个怪圈,因为整个华夏的统治权,实际是掌握在这些貌似恭敬无比,实则对谁都是一付嘴脸的乡下土财主手上的。
他现在并没有说出要和乡绅为敌的话,可是仅仅透露出的这一点点意思,就已经让跟随他的这些人不寒而栗了,不光是因为他们同样是这其中的一份子,而且每一个读书人,都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做什么。
改制!
换一个称呼可能会更好理解,那就是变法,远的有前秦的商鞅,最后的结果是车裂于市,也就是俗称的五马分尸。近一点的有王安石,一位道德君子,下场虽然没有那惨,可是他的举措导致新旧两党的政治斗争,将朝政从单纯的对错变成了屁股问题,对于后来那个让宋人感到无比羞耻的结果是负有责任的。
如果这还不算太近,就在本朝,刚刚死于贬谪路上的一位著名人物,只怕要来得更加深刻一些,对,就是那位被京师百姓呼为“蟋蟀相公”的贾似道,他也是一位改革者。
任何从内部进行的改良,都不可避免地会触及到利益的分配,成与不成实际上是看支持者的多寡,但是这个支持者,并不是泛指的所有百姓,而是掌握了最底层政权的乡绅们。
民心,从来就不是指的屁民之心。
换句话来说,刘禹要做的,还不是什么改变蛋糕的分配方式,而是将蛋糕打碎了分成无数的小块,让那些原本没有资格来分的人,都能尝上一口,相应的,原本的大块拥有者,还会高兴吗?
因此,做为他的同盟者,陈允平担心的不光光是自己在其中能分到多大的一块,而是以后还有没有蛋糕可吃。
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这分明就是吃力不讨好,哪怕是收买,为数很少的乡绅的都是最好的对象,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凭什么就能突然坐上桌子?只怕他们自己都会被吓着,何苦呢。
刘禹是个**丝,他不光没有上位者的自觉,也没有上位者的心态,**丝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变成高富帅,逆袭白富美,然后用高人一等的眼光去打量无数同他之前一样的**丝,享受他们又妒嫉又无奈的注视。
可是他朴素的**丝观,却注定了无数满足于这种小小的成就,要知道他拥有的可是一个金象腿,就连建立一个以他为国姓的封建王朝,踏平欧亚征服全球都没有多少挑战性,那不过是一把ak和无限子弹的问题,什么最难征服?
人心。
在后世,每个**丝最热衷于的,无不是讨论政治问题,所谓的吃沟操海,现在,上天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按自己的想像去建立一个崭新的社会新秩序,还不赶紧去实践一?
这就是**丝和天生高富帅的区别,刘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至于这个过程有多难,他现在已经体会到了,正因为难,才具有挑战性不是。
“你们几位,有谁知道‘电’是何物吗?”
听到刘禹的问题,还沉浸在阶级斗争和家族利益当中的几个人愕然相向,这话题不但偏得没了边,而且生涩得让人抓狂。
没有办法,在后世,电力被称为“工业的血脉”,渗与了人们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可以忍受失业、堵车、蜗居,却无法想像停电了会怎么样,而他要在这里山寨出一个新城市,电力就是绕不过去的坎。
为了能日夜不停地施工,先期运到的几部大功率风力发电机都安装在了各个工地上,一方面是加深百姓们对于黑科技的认识,什么事物见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这可是至理之言。
而另一方面,通过对于这些样品的理解,慢慢地加深一些基础的知识,从而消除对于科技的误解,认识到理解再到应用,这个过程现在被倒过来了,刘禹想从这些人的口中,得到一些反馈,才能让他判断出,要急进一些还是缓和一些。
对于后世的科技,他只有一些粗浅的认识,早年的那些中学物理或是化学,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不知道,并不代表不会用,首先就是要认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人家不但知道,而且有理有据。
“抚帅说得可是这个?”
张青云在答话的同时,拿出一块绢帛在手上擦了擦,虽然是白天,偏厅里没有点上油灯,显得十分灰暗,在他的手上,很明显地冒出了一丝光亮,还伴随着轻微的“滋滋”声。
摩擦起电!
学渣刘禹一下子愣住了,感觉就像是拿出一张百元红头大钞去向人炫耀,人家不慌不忙地摸出一张绿色的本杰明富兰克林来,那种。
“南齐书上有载,雷震山林寺上,刹上四破电火烧塔下佛面,而窗户不异也。”陈允平也反应过来,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不是说古人只知道雷电是天之怒吗?这还怎么普及,好在当了这么久的官儿,脸皮还是历练出来了,刘禹微笑着点点头,肯定了他们的学识渊博。
“正是你等说的那种,其实不光是发生在自然界,就是外界,同样也正为我所用,比如说,传音筒。”
刘禹拿出那个黑匣子,在上面扭了几下,将后板的螺丝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结构,他买的这种和早期的手机有点像,都是电池分离型的,如果多准备一些电池就能应付不时之需,只是过程有些复杂,他没有时间去讲解罢了。
将那块黑黑的电池块抠下来,几个人立刻就注意到了一个现象,原本亮起的指示灯,熄灭了,通常这个时候,就是换一部或是让军士们去摇那个转转,直到上面的灯亮起呈现绿色为止,这是严格的操作顺序,也是刘禹反复向他们灌输的,只按着程序做不问为什么。
现在他想要告诉这些人的就是这个为什么。
“这个事物,就是蓄电之用。”
小小的黑块块在几个人的手中传递了半天,除了上头有几个黄金色的金属片片以外,看不出任何存在着,张青云方才演示的那种蓝色光亮的可能,但是既然是从刘禹嘴里说出来,当然没什么可以质疑的,因为这根本没有必要。
“莫看它小,蓄满之后,可供用上好些天。”刘禹当着他们的面,又将那个黑块块塞进了后面的空档处,动作很慢,让他们清楚地看到,正是那几个金色的片片对准了后面的一个缺口,这才丝毫不差地能安上去。
“抚帅之意,是说军士们摇出来的,就是电?”张青云的联想还是挺丰富的,倒底是年纪青,想法怎么着都会大胆一些,刘禹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适才你在那张帛书上擦拭,是不是有些麻酥之感?”见张青云点点头,刘禹继续说下去:“那就是所产生的电,军士们做的,就是不断地擦拭,当然不是绢帛,而是铁或是铜。”
“这个电就如水一般,只是寻常不得见,它可以流入像这样的方块中,等到蓄满了,就能为我们所用,实际上,外头马路上那些铁柱子里头,也有着这样的方块,不过他们所产生的电,又同军士们不一样,是日光照射所致。”
不涉及到原理,刘禹只需要用最通俗的语言来描述就可以了,因为这些现象古人并不是没有认识,实际上大多数读书人都是无神论者,他们所秉持的,就是眼见为实,只有解释不通的,才会归咎于上天或是神怪,但是也并不是盲目相信,从这一点上看,东西方的学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相对于制度,科普要来得容易一些,刘禹从这上面着手,才是更为贴近现实的做法。
“这样的电,不光可以传音、照明,还能驱动机械、带动船舶,甚至是上天入海。”刘禹的话让几个人的脸上都莫名地亢奋起来:“诸位,在本官的心目中,元人不足惧,野蛮对上文明,虽可逞一时之勇,终将被先进的技术淘汰,而要掌握这些技术,就必须打破原来的制度,消除一切人为的壁垒,以邻为壑,乡村不闻的日子结束了。”
他的站起身,用力的挥了挥手,高大的身躯一下子挡住偏厅中的大部分光线,让众人只能看到一个不甚分明的影子,而那个影子的背后,就是光明。
“我们要创造的,不是一个港口,一个城市,一种制度。”刘禹的声音在他们的耳中飞舞着,在他们的血液中跳动着。
“而是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