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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州城下很热闹,这种热闹并不仅仅是指峒人们的杂乱无章,实际上只要他们不扰民,在军营里打架闹腾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邻里之间还有个纠纷呢,何况是来自那么多地方的不同族人。
仇子真想看的也不是这种事,除非发生了大规模冲突,一般的小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只不过让人有些奇怪的是,他出城后没有拐向军营,而是径直沿着官道一路向前。那里是一大片空地,原本是用来做为大军操练的。此刻,上面竖起了一根高大的木头杆子,杆子顶端飘着一个酒幌一样的帜幔,布上的正反两面写的自然不会是酒肆招牌,而是一个巨大无匹的‘赏’字。
在空空荡荡的泥地上,这根杆子显得十分突兀,更让人奇怪的是,杆子下头摆着一个方形的架子,架子上贴着官府的告示,除了没有画上人形,样式和缉捕盗匪没有太大区别,更何况架子两边还站着几个人,手持长棍、铁尺的州中衙役有些懒懒地站在那里,另一头则是几个峒人装束的男子,两边各自用不同的语言低声交谈着,
再加上告示前的一张条桌,和坐在桌子后头,脑袋不停地一点一点、眼神迷迷糊糊的衙中书吏,有点像是招募的架式,然而那个字的意思又不太对。
仇子真在杆子旁边下了马,他虽然一身的便服,可是光看看后头跟着的亲兵,也明白来头不小,告示周围的衙役和峒人马上站直了身体,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只得用敬畏的眼神望着他,仇子真的视线在告示上打了个转,才转过身看了看茫然不知的那个书吏。
“啊!”许是手上的那本册子被人一下子抽走了,书吏下意识惊叫了一声,等到他看清楚对方的样貌,差点就冲口而出的脏话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由于用力太猛,面上涨得通红,神情却是躲闪不已。
册子上一个字都没有写!
“你是从哪天开始坐在这里的?”仇子真翻了翻,便将那本空白的册子扔到了桌子上,冷冷的语气吓得书吏一个哆嗦。
“回......回上官的话,小的......小的是昨日才开始的,之前一直在府中......府中办差,并无......差错。”
仇子真倒是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这么冷清的场面,换了任何一个人来,谁又能始终如一地保持着精力?这件事并不是他吩咐的,而是直接出于帅府的授意,不用说又是那位年青抚帅的计划,他过来就是想要看一看,倒底会收获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开张好些天了,一个人都没有来,消息则是早些时候就传出去的,主要针对的自然是那些峒人,他们倒底是没有兴趣还是缺乏胆量?仇子真不清楚,但是这种做法,他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现在进行的可是国战,不是什么江湖游戏。
长长的条桌另一头摆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几个小吏站在一旁负责点验,顺着一样样看过去,不得不说,有些东西就连仇子真看了都十分心动,看完之后,他背转身朝向了远处,那里是夹在左右两江之间的河套平原,如果没有鞑子的入侵,原本应该是很好的耕作区,如今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只有极少的村落和水田,别处全都是杂草丛生的荒地。
“似乎有人过来了。”其实不需要手下的提醒,他也看到了远处的动静,因为在空旷的原野上,突然出现一行人,想不被注意都不可能。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城外,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随行的亲兵将他护在身后,几个衙役带着那些个峒人主动上前去,仇子真一言不发地望着那边,直到那些人的样子在视野里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人数不多,人人都穿得很少,浑身上下涂满了油彩,看不出相貌和年龄,不过从打扮来看,应该就是居住在山间的峒人,为首的男子背着一张木弓,腰间的皮囊里装着几支羽箭,手中擒着一个包裹,鼓鼓得不知道是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上前的衙役先是用汉话问了一句,接着又让随行的峒人用土话复述了一遍,看到他们,来人显得并不慌张,而是停下脚步朝这边望了望,似乎在确定没有找错地方。
“我们来自大山里,听说这里有人收山货,所以才下山来,如果不欢迎的话,我们这就回去。”他们说得是土话,被人翻译之后就成了这个意思,衙役们听着有些诧异,拿眼睛打量了一番,依然看不出他们的山货在哪里。
“什么货?”
“就是这个。”为首的那人半蹲下身,将手上的包裹放到地上,解开上面的布结,露出一个角给他们看,衙役好奇地上前探了一眼,面色一下子就变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抚着胸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吐出来,而来人却还在问着他们:“这种货,你们收吗?”
包裹里面全都是人头,留着发辫睁着死鱼一般的白眼、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打开就能闻到一股刺鼻血腥味的那种人头!
两个衙役忍着恶心,朝后头的杆子一指,示意他们可以过去了,来人显然看懂了他们的手势,点点头将那个包裹扎好,路过他们身边时,竟然在眼中露出了一个笑意,不过配上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怎么看都有些狰狞的味道。
负责通译的峒人将他们领到了条桌前,在看到那个包裹里的东西时,负责登记的书吏显然与衙役们有着同样的感受,好在他还算是镇静,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拿起笔,一边听着负责验证的小吏报数,一边在册子上开始记录。
“爨人一个。”这个小吏是城中的仵作,对于这种事物根本没有什么惧意,提起一个人头的发辫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半天才作出判断。
“爨人一个。”
“还是爨人。”
......
仵作的速度越到后面越快,所有的人头被他一一验证完毕,竟然多达三十多个,真不知道这伙人是怎么被干掉的,看上去好像还挺轻松,至少前来交货的峒人们都是兴奋的表情,仿佛这些人头真的是什么奇异的山货一般。
“三十四个爨人的首级,你问一下他们,有没有腰牌之类的货色,可以换到更多的东西?”书吏看了一眼总数,朝通译们说道。
“牌子?有。”为首的那个峒人想了想,伸手从放着羽箭的皮囊里摸了摸,抓出了两块不知道是木头还是金属的牌子,放到桌子上,书吏眼睛一亮,拿起来辨认了一番,还好上头有汉字。
“一个队正一个什长,不错。”书吏喜笑颜开地朝为首的那人一点头,然而在册子上补了几笔。
“那么,我可以换到什么东西?”
“请他们去那边挑选,规矩向他们说清楚,三十二个普通军士,一个队正一个什长。”书吏指了指条桌的一旁,也就是推着东西的那一头,负责兑换的小吏们听到了,马上做好准备,因为这他们的第一单生意。
没错,就是生意,与征发令同时下发到各地的,还有这份悬赏令,它并不是作为前者的补充,而是并行的,也就是给了峒人另一个选择,一个较为隐蔽的选择,不管明面上如何,只要他们能派出人手,进行这种暗地里的刺杀活动,都可以视为对大宋的忠诚。
这个策略简单一点说,就是拿人头换奖赏,什么样的人头,蒙古人或是色目人的,还有为数众多的大理当地土人,也就是被称之为‘爨人’的步卒都可以,用以交换的大都是出自后世的那些东西,既有米面盐糖等吃食,也有刀斧箭簇等武器,甚至还有锅碗农具镜钗等生活用品,总之都是一些寻常难见但是对于峒人很有吸引力的事物。
对于冒着生命危险去取得这些人头的峒人来说,不过就是将狩猎的地点从高山密林换到了河谷平原,将野兽换成了元人,将兽皮换成了人头,而宋人给他们提供的东西,从这些峒人兴奋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有多么喜爱。
三十四个人头按照比例被他们兑换成了各种商品,那个队正被换成了一口铁锅,什长则变成了一个不大的盆子,至于普通的士卒,只能换些盐茶等物,为首的那个峒人拿着一把做为样品的短刀,有些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这个需要什么才能换到?”
“那上头写了的,一个蒙古人的十夫长,至少,如果是百户还能换到更好的刀。“通译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比这个好十倍。”
通译所指的上头,就是那张写满了字的告示,里面没有任何的套话,只是详细地列举了每一种人头的兑换价值,峒人们看不懂的话,可以让通译们一一解释给他们听,然而这个为首的峒人显然有些迫不及待了,刚刚将东西拿到手,就招呼着族人们朝着来路而去。
有了开头,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随着第一队峒人的离去,后面的陆陆续续不断有人到来,有时候是像他们一样的整队人,有时候不过几个人,最少的仅有一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带来了各自的战利品,除了人头和配套的腰牌,这里不收其他的任何东西。
所有的过程都像极了传说中的赏金猎人,而这个灵感的来源,还要拜后世的那些个网络游戏的荼毒,无休无止的任务和奖品。
这就是刘禹的战争,充份利用手上的资源,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不需要什么黑科技,一样能搞得鞑子焦头烂额,做为这些事情的见证者,仇子真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果这些人头的验证没有失误之处的话,短短的半天时间,鞑子就已经失去了一个步卒千人队,而他们付出的,不过是一些花钱就能买到的事物而已!
临近天黑的时候,几个峒人的到来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氵朝,他们用于交换的不过区区三个人头,而且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腰牌,可是仵作的声音却比看到一个爨人百户还要激动。
“蒙古人......三个。”
已经坐在马上的仇子真微微一愣,举起鞭子朝身后一抽,大笑着朝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