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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临安城内,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那些从丰乐楼出来的商人们像约好了一般,几乎绝口不谈楼内的事,逢人就是一股神秘莫测的样子,就连他们身旁的仆役也被封了口,很难掏出一句半句的实话。
“好一招‘请君入瓮’,东家此举,百姓说不出什么,朝廷也说不出什么,杨某叹服。”
因为有后世的支撑,刘禹看得比身在其中的他要清楚一些,这个时代,能把生意做大的,背后少不了各种势力的支持。
说句不恰当的话,同后世一样,要想真的读书入仕,十年寒窗下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绝不是戏里说的妻子织织布就能做到,因此,仕人和商人往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他抛出的这个大诱饵,拉拢的也绝不仅仅是商人,现在看来,除了极个别有风骨特立独行的官员,就连大部分的言官都闭了嘴,因为谁也不想去和满朝文武为敌。
这也难怪,投资入股,按股分红,你情我愿,童叟无欺的纯商业行为,区别只在于大小而已。虽然他的胃口大了些,可真要做成了,朝廷每年的税入也会是个极大的数目,提不出更好的办法,谁又会去多嘴。
然而,刘禹也明白,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潮涌动是肯定的,别的不说,事情的主导权就会是个让各方打破脑袋的由头。而在这方面,他的话语权已经不够,就连叶家也难以争到,就看他们互相妥协之后的结果了。
以此为契机,将财富往沿海转移,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样一来,就算今后京师守不住,也可以留下一笔财富供日后之用,当然更重要的,不能落在鞑子手里。
“京师之事就托付于你了,如果有难以决断的,可去找叶家大郎,一切听凭他处置便是。”
计划已经抛出,刘禹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对于他来说,战争已经开始了,琼海那边的工作即将展开,别处的事情也步入正途,安安稳稳呆在家中的日子很难再有了。
杨行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至少目前来说叶、刘两家就是一体,主家娘子还没有多少决断力,这样的安排也是自然之事,只可惜东家身边可用的人太少,要让他亲自这么奔波。
“大郎,你看,泉州到了。”
修得极平整的官道上,一辆牛车夹在人流中缓缓行进着,前后是十多骑护卫,为首的那人策马靠近车厢,低下头说道。
“喔?”车窗上的帘子被拉开,张青云试图探出脑袋,可怎么也看不清,他干脆从后面跳下来,反正车队行得也很慢,就这么走也跟得上。
前方不远处,一座城池出现在视线中,他们是沿着桃林江而行的,刚过了南安县,护卫说得没错,这么大的城池,只可能是泉州州治所在的晋江县城,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
为了赶时间,这一路他们都是骑马奔行的,进了福建路之后,山路增多,张青云再怎么坚持也撑不住了,只得买了一辆牛车,好在他的身份是富商子弟,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进了泉州辖境之后,明显地能感觉到商队的增多,在这条宽阔的官道上,两边都是来来往往的大车,上面满载着各种货物,还没有进到城中,已经可以感觉到浓浓的商贸气氛。
这一段日子的奔波,让张青云觉得无比充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还没行到万里之遥,所知所感就超过了自己二十多年所学,而到了这里,又有了更进一步的感受。
来之前,东家曾对他说过,此地蕃商云集,蕃人是个什么样子,建康城很难见到,临安城中倒是有,可他一共也没呆上几天,无缘得见,现在,张青云终于见识到了,这世上居然还有长成这样的人类,颠覆了他的认知。
从城门进去,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蕃人就络绎不绝地从他眼前走过,衣服倒也罢了,长相实在是让他们一行人吃惊,从发型、肤色、眼睛到举手投足,都与宋人完全不一样,而这样的人,甚至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让他心里暗暗称奇。
沿途的街道也与别处不同,两旁没有多少坊门,一间接一间地全都是商铺,里面经营的既有宋人,也有蕃人,整个城里就像一座巨大的集市,难怪一年能收那么多的商税。
“先去寻一处客栈住下,再做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张青云四下看去都是蕃人,那些房舍也是奇奇怪怪,圆塔尖顶,穹门高柱,难怪东家说这里“不似宋土”。
既来之、则安之,他一想到自己前来的目地,就释然了,不管这里有什么样的鬼魅,都会将他们揪出来,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几乎在他们进城的同时,几骑也到达了城中,赶在他们的前面穿过街道,一路飞驰而过,停在了城中一处大宅前。
为首的骑士穿着寻常的武服,下马之后看了一眼门上挂的“蒲府”牌匾,从身上掏出一块牌子,递进了门中,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就迎了出来,将他们带了进去。
“王府?可是京师王相府上。”
来人只是一个使者,将一封书信交与管事,就被带下去安置,管事不敢怠慢,马上把书信送到了内室府中主人手里,此人看着封面,若有所思。
“正是,不过王相已经晋了平章军国重事,眼下是朝堂上第一人。”
管事的话让他重视起来,挑开火漆取出书信一看,居然是要银钱,还没到八月,他微微愣住了,往日这样的事也并非没有过,可一次要这么多,这么直白,哪像一个朝堂重臣、文臣之首干的?
管事见他半晌没有说话,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他的这位主人虽然一身汉服,可面相却更像个蕃人,深目高鼻虬须微卷,只有眼睛继承了宋人的黑色。
“你有何看法?”他的官话中带着浓重的南音,比很多本地人还要地道,刚要准备应承下来,就看到了管事的神情,似乎有不同的意见,于是多问了一句。
“这位王相刚刚升了位,多半有应酬之处,依小的看,不但要答应他,还要多加些,做为贺礼,不知对不对,还是请阿郎定夺。”
“嗯。”他觉得管事说得很有道理,这只是小钱,打算就这么办时,突然起了别样的念头,朝廷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他最为关注的,既然有了这样的变故,不妨去打听一番为好。
“先将来人安置好,你亲自去办,出去叫人与某备辇,再备上一份礼。”他将到口的话换了,管事的什么也没说,应承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去州衙。”坐上肩舆,他吩咐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开始养神,这事表面看上去没什么蹊跷,可他隐隐觉得不那么简单,只有亲自走上一趟,才能放心。
泉州州衙离这里并不远,而他看起来同衙中众人很是熟络,只在舆上露了一个脸,就被抬进了府中,一直停到了后堂。
“海云来了,正好来看看本官这幅字写得如何?”
堂中书案之后站着一个翅帽官员,正是这泉州城中主事,知泉州田真子。
“太守这字又精进了,笔法峻秀,越发显得不俗。”
他走过去看了看,一张宣纸上写着“静极思动”四个大字,笑着夸赞了一句。
“你呀,这溜须拍马的功夫才是真的精进了,过去坐吧。”
田真子摇摇头,他今天的感觉很不好,写了几遍都不满意,这幅也是一样,心里不静,又何如写得出静意,这个人半宋半蕃,胸里的那点墨水也是半吊子,比他的大哥远远不如。
“你不来,本官也要去府上找你。”
刚一落座,田真子的话就让他陡然一惊,心知还有下文,便没有开口相询。
“朝廷已经决定了,撤了明州市舶司,转而于琼州开埠,主事之人是户部侍郎曾唯,此人嘛,本官也不熟。”
田真子的话信息量很大,让他一时没有消化过来,明州司岁入不高,裁撤也是应有之义,可为什么,要设一新司,还是在琼州那种地方。
“此事已是定局,曾唯当日就出了京,这会只怕早就到了。”
看他的神色,田真子也知道他想打什么主意,一出口就直接断了他的念想。意思很明确,这件事既已成定局,就不可能从朝堂上去想办法了。
“朝廷给了他一年的功夫,要他交上七十万瑉,如果到期不足数,或许还有变数,你的来意也是此吧,本官能说的都说的,余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田真子说完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却没有往嘴上送,他知道这是送客之意,也不啰嗦,起身就施了一礼,准备出门而去。
“慢着,将那幅字带回去,写得不好,你将就看吧。”
还没迈出脚,背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他诧异的收起那张纸,这上面除了四个字,既没有落款也没有盖印,哪有这样子送人的,可一看对方认真的神情,他还是卷了起来,再次拱手谢过。
“多事之秋啊。”田真子将他送出后堂,站在阶前悠然叹道。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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