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府,不仅仅是江南东路的治所,名义上还是大宋的“留都”。南渡之后,虽然官家以临安府为“行在”,那里才是实际上的国都。但却并不妨碍留都百姓的自恃,就如后世帝都魔都之争那般,都觉得自己才是老大。
此时的建康城内在籍人数超过了二十万,整个大宋来说也就仅次于临安城。时人称曰:“国家之根本在东南,东南之根本在建康。雄山为城,长江为池,舟车漕运,数路辐凑,正今日之关中、河内也。”
正因这种心态,留都百姓们对待此次事变的看法有些复杂。大部分人是冷眼旁观,认为事不关已,反正官家也好,元人也罢,总不过是交税吃饭。而少数商家大户则以为江山易主已成定局,不希望现有的生活为战争所打乱。
次日清晨,喧嚣了一晚的城中终于安静了下来,百姓们正欲在好奇中睡去,就听得一阵阵铜锣声响,各坊坊正,带着敲锣的衙门差役,边敲边喊。
“都听清了,奉本府新任府尊,刘太守钧令,午饭之后,未时二刻,城西大军校场处,将招开公审大会。何谓公审大会,某也不懂,你去了便知呗。老弱幼子就不必去了,以免踩踏。”
新鲜的说法勾起了百姓的兴趣,有宋以来,城中管理还是较为宽松的,百姓们对于府尊县尊之类的青天并不怎么悚。听得有热闹可瞧,都按捺不住地兴奋,一个个呼朋唤友,匆匆吃就午饭便朝那城西涌去。
待得接近大校场处,附近的街道上都站满了执枪跨刀的禁军军士,一个个挺胸凹肚,对熟人的招呼调笑也不作搭理,弄得好生无趣。在这等气氛下,越靠近校场大声喧哗之音越少。
大军校场位于城西南角上,边上便是高宗皇帝曾经驻跸过的神宵宫,平时可同时供五万余人一齐操练,这也是城中最大的广场了。此时的校场两侧,都竖起了一个个的木架栏,有点像后世大学校园内的读报栏。
人流进入校场之后,便会被禁军军士引导着去观看那些架栏上的内容,不用说,那上面贴的便是刘禹带来的PS图片。栩栩如生的彩色画面,有如亲历的场景,极大地震撼这些平素只能听书看戏的普通百姓。
“都头大哥,这是何人所绘,怎得如此真切,那上面骑马挥刀之人可是鞑子?”不时有人向站于一旁的军士提问。
“某不过一介小军,可当不得,这图上所绘正是鞑子,太平州知道么,就在本府上游,鞑子在芜湖县城杀害了我八万余大宋百姓,殊为可恨。这些都是前方探子冒死得来,可不是手绘。”
这便是刘禹推出的图片展,通过这种直观的方式,将鞑子的暴行直接深植到建康百姓的心中。一个个架栏看过去,鞑子的行为也越来越残暴,待看到那幅襁褓婴孩被高高举起的图片时,承受能力稍差的已经泪流满面,大多数人则是破口大骂。
为了防止百姓情绪过于激动,刘禹布置了数千禁军维持秩序,饶是如此,仍是有情绪失控的百姓要去撕扯那些图片,一旁的禁军也是尽力阻拦劝解,场中渐渐地喧嚣起来。
“子青,好手段,再冷漠之人看到这些,不免也会有所触动。如此再加以引导,民心可用啊。”说话之人是胡三省,刘禹已经通过汪立信行文扬州的都督府,将他正式调了过来,再说了他本就是沿江制司的机宜文字,因此也无须去管贾似道答不答应。
“建康之战在即,本城之民都无动于衷,某这些外人拼上性命却是为何?某就是要告诉他们,此乃国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刘禹差点就脱口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来,好在反应及时收住了嘴。
临时搭建的校阅台上,一群禁军正在摆弄刘禹带来的新科技,这是一套简易的模拟广播系统,由纯后级功放,调音台,分区器,话筒,音箱和扩音喇叭组成。当然,驱动它们的小型汽油发电机和铅酸蓄电池也必不可少。
操作这些东西的人都是跟随刘禹去当涂的那五十余人中剩余下来的,鲁港大战中牺牲了十余人,再加上几个牺牲在敌后的探子,这队人还有三十多个,其中也包括了已经升为队正的李十一。
除了校阅台上的两台大音箱,校场四周乃至周边街道上,都用木柱子撑起了一个个的扩音喇叭,后来的进不去校场的百姓,便可站在街道上听。校阅台的顶端用一块红布扯出一根条幅,上面用白纸分别写着“建康府公审大会”几个大字。
“恕胡某眼拙,这‘会大审公府康建’是何意?”爱较真的校书大家胡三省看了那条幅上的字,拈着胡须摇头晃脑地呤了一遍,却发现根本不通。
刘禹闻言,一阵爆汗,忘了古人的读写顺序是和后世相反的,赶紧唤来军士,将那条幅取下重新装过。片刻之后,军士回报,一应摆设都已完成。场内的百姓也渐渐聚满,刘禹拍了拍话筒,一股巨大的电流声传出。
“桑梓们,上头,往哪儿看呢,某在这儿!”刘禹的话语经放大后从各音箱及柱子上的喇叭中传出来,下面的百姓咋一听,纷纷四处观看,刘禹有些想笑,自己就像在群众大会上做报告。
调侃了一句也让自己放松了心情,从检阅台下看下去,密密麻麻的人头,好在都知道是父母官在上,没有让整个校场吵闹得像是一个集市。
“建康城的桑梓们,借此机会,与众位认识一下,某姓刘,当下权知这建康府。说来惭愧,新官上任本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下,这地方太小了,哪装得下我城中二十余万百姓呢。”刘禹的话引起下面一阵讪笑,胡三省也摇摇头,认为他作为一个文官,有失稳重了。
“无法呀,就在昨日,你们关门闭户听热闹的时候,本官,差点就被叛贼给逼上了绝路,好险哪,一支这么长的弩箭,擦着本官的耳边飞过去。”这一回没有人笑,昨日发生了什么,大部分人都心里有数。
“这其中的凶险之处,日后再细说。今日要说的是啊,这建康城啊,它不光是刘某的,不光是大宋的,它更是你们的。大家可能都知道,鞑子要来了,刘某若是不管不顾,直接将这建康城献了给鞑子,会得到什么?”刘禹的话有些让人费解,渐渐吸引了台下百姓的注意力。
“那就不只是区区知府了,最少也得是一路帅臣吧。可是你们呢,你们以为还会和从前一样么?斗鸡弄狗,夜不宵禁?你们错了,元人治下,你们汉人,不,南人,过了申时,就不许再上街,违者重罚。假如有蒙古人看上了你家娘子,强抢了去,你来找本官,对不住,本官管不到他。”
“这也无妨,对吧,天底下本就是以强欺弱。可本官要告诉你们的是,就算刘某开城献了这建康府,尔等就一定能活?那可不一定,下面那画儿都瞧清楚了,就在百里之外,太平州,开城出降的芜湖县上至七品知县下至普通百姓,八万余人,无一幸免!”刘禹将手一挥,下面数万人噤若寒蝉。
“有人要问了,这鞑子为何要屠城?本官来告诉你,因为你们在鞑子眼中还不如一猪,一狗。屠了你们,才能震慑周边镇江府,扬州,常州,两淮,两江,两浙,乃至朝廷。怕了吗,既然投降告饶也无法周全,那便逃吧,离了这城,总无事了吧。”
“本官与你们说这些不是要吓唬你们,要你们收拾行装离城。这建康城是咱们的,凭什么要让鞑子占了去,刘某来此就是为了看一看,堂堂二十万人,有几个是站着撒尿的爷们!”一时间校场上安静地能听见心跳声,百姓们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刘禹见状,挥了挥手,一队禁军押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上了检阅台,这一行人分别是徐旺荣,茅世雄,黄员外,以及徐茅部下几个副手。台下百姓见了,有认得的,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几人大伙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前几天城中叛乱便是他们几人的首尾。本官绝不无故加刑于人,尽管他等罪行昭昭有目共睹,本官仍要在此明正典刑,请各位乡绅胥老上前,查验证据及口供。”
几个城中有名望的老人被推举了出来,走上台翻看了几个人的口供,以及从家中搜出的信件等物,俱自点点头,表示确是罪有应得,一个老头下台时还朝台上的几个人吐了口唾沫。台下众人开始鼓噪,数万人高喊着“杀了他们”,声震四野。
“所谓公审,除了律法,便是民意,今日民意如此,且罪行确凿,那就不必等刑部回文秋后处置了。本官要提醒诸位桑梓,杀了他们,可就没了退路,鞑子来时,某将据城和鞑子决一死战,尔等愿意相随么?”台上几人中,徐旺荣只是脸色发白,茅世雄已经有些摇晃,那黄员外闻言则一头栽到了地上。
被调动起情绪的百姓们此刻已经热血沸腾,纷纷挥拳高喊着“愿意”“杀鞑子”等口号,刘禹满意地笑了,后世活了快三十年,这种小手段那是耳熟能详。旁边的胡三省拈须不语,他自恃一个斯文士子,尚且激动不已,台下的无知百姓可想而知,这等民意释放出来,倒底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