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城城头上,张德全籍着千里镜的加持和更高的了望高度,可以获得远比郑福还要大的战场视野,因此,当远处出现大量的烟尘时,他马上便通过通讯器提醒对方。
“有新的敌情出现,方位在敌军的背后,数目不详,兵种性质不详,距离约为八百到一千步,速度相当快,怀疑是骑军。”
没等他说完,郑福二话不说伏下身去,贴着泥土静静聆听,片刻之后,又飞快地跳起来,连身上的泥土也顾不得拍一下,急急地发出指令。
“敌军骑兵来袭,全体都有,立刻停止追击,结阵,结阵,准备抗敌。”
为了便于指挥,他带着通讯员前往正面的第三和第四都混和部,几乎与此同时,来敌从远处现出真身,果然是黑衣衣甲的敌军骑兵,只看打出的旗号可知是属于探马赤军,出城的三个都近三百名步卒迅速集结成阵,并不是惯常横排多列,而是一种奇特的阵型。
每个阵型由三个正方形的同心圈组成,当中还有数目不等的指挥人员和散兵,郑福一边盯着远处的敌军,一边向耳麦中发出声音。
“一千步的距离,能否打一轮齐射,不拘能杀伤多少,遏制一下他们的气势也是好的。”
张德全只简单签了一个“嗯”,早在发现敌情时,他就下令炮兵队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从测距到调整诸元到装弹等等一列动作完成下来,敌军并没有现出踪影,他也只能等待,因为万一是自家骑军,岂不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当然,姜才所部如果靠近,一般会先行与他们联系,但万一有特殊情况出现呢?
于是,等到郑福的命令传来,他毫不迟疑地发出指令。
“炮兵队预备,距离九百五,方向十一,一发榴弹......”
没等指令出口,突然从身后传来极大的动静,几个留守的第五都军士大声叫唤着,将他的话生生打断,注意力也转了过去。
“教员,不好了,城中有变,来了好多人!”
转过头来的张德全很快就看清了城内的情景,正门左近几个街道突然涌出大量人群,将街道挤得水泄不能,人人都是黑布包头,手中拿着刀叉棍棒等物,没有旗帜也没有甲胄,远远看着就像潮水般,几处巷子里也是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数,这种动静绝不可能是一蹰而就,更不可能是临时起的意,而是多方筹划的结果!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巧合,恰恰在主力离开,敌军又是大举进攻的间隙,或许郑福的出击行为,鼓舞起了他们的心气,等到敌军的援军来临,便一举发动,想要从我军的背后夹击。
想到这里,他猛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就在他脚下的城门洞里,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至少有五十名以上的伤员,加上军医、担夫更是超过了两百人,这是不容有失的,不知不觉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而刺耳。
“第五
都留下二十人,其余的人随我走,火炮队调转方向,三个方向各三门炮,即刻备发,听我号令。”
张德全一把抄起自己的火枪,带着八十名军士从两个台阶冲下去,赶在叛乱的人群到达之前挡住了正面的城门。
“全体准备,轮转发射!”
八十枝火枪分为四排,朝着蜂拥而来的叛贼开火,爆竹般的“呯呯”响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人群顿时削去了一层,这些人的战斗意志显然没有正规军强,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立时就有崩溃之势,不过组织者似乎有些能耐,一番鼓动之后,再度冲上来,而且冲在最前面的,是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推车,车子上堆着高高的麻袋,里面装着沙石,被火枪打穿,沙子漏了一地,也挡住了枪子,发现推车有效,后面的人士气大振,嗷嗷怪叫着越来越近。
“教员,怎么办?”
身后的城门洞子里全是动弹不得的重伤员,一间临起的帐篷里亮着灯,说明军医正在做手术,张德全咬牙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人头,一迭声发出指令。
“火炮准备好了没有?”
“回教员的话,射击诸元计算完毕,请下令吧。”
“我命令,所有的火炮全力打击城中各处要点,特别是路口、道岔,连续急促射,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打散。”
他的话音刚落,城头上空就响起了阵阵尖利的啸声。
“咻”
此时,叛乱者已经冲到不足百步的距离,啸声由低到高、由远及近,让人忍不住抬眼去看,十个小小的黑影几乎同时落下,在密集的人群爆裂开来,上万块均质破片以千步的高速撕开人体,轻易绞碎所有的器官,将方圆百步以内变成一个硝烟弥漫的人间地狱。
“轰轰轰”
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人,每一发炮弹都落入了人群的后方,经过精确的估算,保证伤害范围恰好不出叛乱者本身,张德全和他的人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看到炮弹的威力,只一轮齐射,就将潮水般的攻势打断,眼前到处都是断臂残肢,那些在血泊中哀嚎的身体,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令人浑身发麻。
紧接着不到十息的功夫,第二轮炮火再次落下,向前延伸了大约五十步,依然落在密集的人群中,连续不断的打击就算是正经的军士也绝不可能受得了,何况是这些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大队人马立时就崩溃了,一个个扔下手中的武器,没命地朝四处的小巷子奔逃,只一瞬间便逃得干干净净,竟比之前攻来时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张德全没有下令追击,而是让他的人原地警戒,自己掀开帘子进入一间帐篷,里面果然在做手术,除去几名军医,还有一些等待接受手术的重伤员。
“这个好了,下一个。”
为首的军医做完伤口缝合,吩咐了一声,她的眉心渗着汗粒,却顾不得擦上一下,马上又有一
名伤员被人推到了聚光灯下,全军所有的军士几乎都认得她,张德全自然也不例外。
“赵医士,城中发生大规模叛乱,方才被炮火驱散了,我的人手太少,还要兼顾城外的战事,没法照应你们周全,能不能移步上城楼去,一样可以治伤。”
赵三娘子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不行,这几个伤者都要立时处置,他们的伤势根本无法移动,等做完了再说,你可以先将别的伤员移上去,不必管我们。”
“那如何能成,你要出了事,军指非剥了我的皮不可,主君那里也饶不过去。”
开玩笑,他们这个指挥死绝了,也不能让眼前的这位有失,可是后头下的死命令,级别比军指还要高,张德全一面吩咐担夫去转移已经接受治疗的伤员,一面继续劝说。
“还是移上去吧。我会尽量小心,都到这会子了,他们一定能撑得住,没有人希望将弟兄们或是他人带入危险中,请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就连正在接受手术的伤者也挣扎着说道:“俺的命不值钱,能在这里痛痛快快战上一场,死了也值,赵医士你是个好人,犯不着为了俺们冒险,听教员的话吧。”
“移上去吧,俺们撑得住。”
余下的伤者纷纷出声,赵三娘子秀眉一蹰,不得不开口喝斥。
“闭嘴,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生歇息,费那力气做甚,当真不想活了么,我说了不能移就是不能移,在这里就是主君也只能听我的。”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针:“最多还有两刻钟,你们军指就会返来,凭这些人,守上两刻钟很难么?”
张德全愕然:“话是没错,可若是有什么差池呢?”
“我的男人,绝不会出什么差池,去做你的事,不要再来打扰我。”
赵三娘子赶苍蝇般地将他赶出去,张德全没奈何,只能先将能移动的先移上去,再从担夫中挑选出一批人暂时充当护卫,这些担夫随军之时也练过火枪,至少开枪是会的,他们接过因伤或是牺牲者的火枪,与剩下的军士站在一起,没有被选上的也拿起一切可以挥动的武器,准备应付可能的袭击。
布置完这一切,张德全赶紧跑上城头,城外的战斗已经进行了一阵,由于要应会城中的叛乱,他不得不将火炮调走,错过了最佳的射击机会,如今两军差不多挤成了一团,哪里还有施展的空间,一切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从上面看下去,郑福的人就像盛开的大红花,绽放在黑色的淤泥里,很多时候以为它会被淹没有了,不一会儿,又顽强地抬起头,层层人浪像是永不退歇的潮水,更关键的是,这是一伙斗志十分顽强的敌人,而且全都是骑兵!
现在真希望主力大军会像赵三娘子所说的准时赶到吧,张德全提着心,默默地祝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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