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北伐(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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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连山下,闻名遐迩的河西走廊像是一道细细的咽喉连接着关中平原和西北边陲,二月的朔风如刀,哪怕面上罩着厚厚的毛子,也难挡无孔不入的寒意。

  伯颜骑在一匹骏马上,眼前的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虽然难掩风霜之色,依然整齐而抖擞,从哈刺火州赶到这里,足足四千多里路,早在接到大汗的诏书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拔营而走,为了迷惑当面的海都等人,还做出了一个诱敌的姿态,结果都进了哈刺火州,敌军愣是动都没敢动,这便是三年以来的征战成就的赫赫威名所致。

  可他面上没有一丝欣喜之色,西北没了威胁,海都会如何动作?这只是其次,大汗远在江南的时候,便命他匆匆班师,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这个变故大到不顾整个西北的安危,更是让他一直悬着心,哪怕进了甘肃行省,也不曾放下。

  “阿术到哪里了?”

  “回丞相的话,前天的消息刚进永昌路,这会子怕是快到兰州了吧。”

  他“嗯”了一声,兰州是进入陕西行省后的第一站,也是关中平原的门户之地,虽然经过多年战乱,那里早已不复汉唐时的盛况,怎么也算是汉人的发祥之地,人口稠密兵员充足,更是麾下这支汉军的祖地。

  前锋相距大约两日的路程,由他最信任的大将阿术带领,那是个宿将了,不会有什么错漏之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哪怕殿后的土土哈告诉他,海都并没有派兵进击也是一样,就这样到了第二天夜里,前来报信的不再是探子,而是阿术本人。

  “什么,宋人?”

  阿术的话让他吃惊不小,宋人的旗帜出现在陕西行省,他们是从天上飞来的么,如果不是,那就意味着要么蜀中丢了,要么中原丢了,不料阿术摇摇头。

  “旗号不是宋人,而是汉人。”

  阿术回来的原因很简单,他派往前方联系的使者一个都没回来,小股兵力也是如石沉大海,这才引起了警觉,从逃出来的人那里打探到,原来宋人在不久之前突然由汉中方向杀出,沿着斜谷和子午谷袭取了安西路,也就是旧时的京兆府。

  “安西王呢?”

  阿术摇摇头,安西王忙哥刺是大汗的次子,封地就在安西路,当伯颜等人奉命西去平叛时,忙哥刺也离开了王府驻地,前去蜀中督军两川行院,发动对宋人的大规模征讨,虽然宋人在蜀中各地广筑山城,他们的攻势还是取得一定进展,随着重庆府这个中心城池的拔除,宋人最大的抵挡已经不复存在,可以说蜀中的全面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过才过了一年半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无论是宋人也好,汉人也好,要想一路攻取蜀中和陕西,都应该有着强大的力量,伯颜莫名地想起建康城下的那一幕,两人都是战事的亲历者,阿术这等勇将也会小心翼翼,自然不是胆怯,而是谨慎,以防被敌人各个击破。

  伯颜想得更多一层,此时他的主力大军正好位于河西走廊的中间地带,一边是高高的祁连山一边是茫茫大漠,对于作战而言,属于不可触碰的死地,前方是不可测的宋人或是汉人,后方是无法捉摸的海都,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后队变做前队,阿术,仍是你作先锋,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着,都与我击破它。”

  “都在属下的身上。”

  阿术拍拍胸膛带着他的人绝尘而去,长蛇一般的队伍在原地停下,良好的军纪保证了行动的效率,加上稍作歇息的时间,不过半日之后,全军便掉了一个头,顺着原路而去,那些好不容易看到家乡在望的陕西子弟自然百般不解,可在军纪的约束下,都只能将疑问吞进肚子里。

  等到大军走出险地,重新回到甘肃行省与北部边界的接壤处,他们才接到了从大都送来的最新消息,不是使者,而是信鸽。

  这是万里之地最为便捷的通迅手段,也是当初他能迅速回军的前提,可是只有伯颜心里清楚,为了保证消息能送到,这一路上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只鸽子,上面的消息让所有人震惊得无以复加,原来宋人不光是兵出蜀中,连河南河北、山东这等心腹之地都不保了,他的手不可自抑地发出了颤抖,前方没有路,后面强敌环伺,摆在面前唯一的去处只有一个。

  没等他犹豫多久,身后便传来了敌踪突现的消息,前方的海都会不会正在奔袭而至?他已经不敢想了,伯颜只能再次传令下去。

  “带上城中所有的粮食、马匹,全军折向北方,咱们出塞去。”

  命令在军中引起了不可避免的骚动,行军的过程中不断有人掉队,开始是来自陕西的子弟,接着便轮到了甘肃子弟,大军中的汉军主要由这两个行省从征而来,占去了六成左右,出征近三年之久,再严苛的军纪也挡不住一颗归乡的心思,何况是去茫茫大漠,可对于此时的伯颜来说,已经顾不上了。

  “跑得这么快?”

  金明得到确切消息时,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他的主力散布在整个关中地区,手中的机动力量几近于无,原本是打算诱敌深入打一场歼灭战,没曾想人家不上套,于是又想以少数兵马堵住河西走廊的口子,使其腹背受敌,等好不容易把兵力集结起来,还没开始动作呢,敌人已经向北跑了。

  前边追击的不过是一支指挥级别的小队伍,他们靠着虚张声势一路冲进了甘肃行省,沿途不断地出现返乡的逃兵,一打听才知道,敌人早就跑得没影了,他们的机动力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事情变成这个结果,金明也有些恼火,他们进军的主要目地就是冲着伯颜部来的,切断他们的退路聚而歼之是战前的谋划,为此一路猛打猛冲,不顾一切地朝着京兆府这个关中要地前进,好不容易堵在了敌人的前头,没曾想人家根本不接茬。

  “老总勿忧,前方来报,一路尽是逃兵,看样子不下数万人,这仗不必打,他们汉军主力就溃散得差不多了,不也是胜利吗?”

  “话虽如此,让伯颜这老小子逃出去,总是一个祸害。”

  “还不一定是谁的祸害呢,咱们人少,先巩固关中,由着他们狗咬狗,等时机成熟了,再一举西去,一锅端掉,他还能逃到天上去?”

  也只能如此了,金明愤愤不已,谁让自己只有步卒呢,在茫茫草原上,根本跑不过人家,也不知道说好的机械化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全军西向,将入口堵住,兵过如匪,几万逃兵,一旦放进来,不知道会将百姓祸害成什么样,如今这是咱们的地盘,可不能让他们猖狂了。”

  没有撒出来的气,只能全数落到那些倒霉的逃兵身上,无论怎么走,河西走廊都是逃不过的,他的三个厢近四万大军在兰州一线展开,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西北大剿匪。

  离着哈刺火州一千多里的别失八里,成为了海都的新汗庭,当然不是大战一场夺回来的,实际上,从四年前介入西北叛乱开始,他们这群表面上集结了三大汗国的反对者,就没能在伯颜的手中讨得了好,最惨的时候连阿力麻里都丢了,如果不是伯颜手中的力量实在太少,窝阔台和察合台两大汗国还会不会存在都得打个疑问。

  压在头顶上几年噩梦突然间没了,海都等人表现出来的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深深的疑虑,怕不是又是什么诱敌之计吧,因此在伯颜撤军的最初一个月里,他们不光没有集结军力追击,反而加强了戒备,只派出少数侦骑打探,甚至在对方撤入甘肃行省时也不曾有所动作,就这样僵持了整整一个多月,终于传来伯颜去而复返的消息。

  似乎从侧面印证了他们的担忧,虽然这个诱敌的距离太长了些,从常识上有些不可能,问题是汉人的兵书,不就是一个骗人与受骗的过程吗,谁知道会是一个多大陷阱?四年来他们吃的亏,已经让这些人本能地选择了阴谋论,在阴谋面前,不动未必是最好的对策,但绝不会是最坏的。

  不动不意味着什么也不做,大量的侦骑被派出去,沿着天山、阿尔泰山、哈密水向西北边境渗透,这一打探不要紧,当地的军屯和民户竟然全都处于惶恐不安当中,深入一千多里也是同样的情形,紧接着就传来了更让人不解的消息,退而复返的大军停在瓜州、沙州一带,不过数日之后便折向北方,朝着大漠和草原的方向而去。

  饶是如此,他们依然等到侦骑目送大军踏进草原的一刻才开始动身,从海押立到阿力麻里,再到彰八八里、别失八里,元人的边境形同虚设,守军和牧民全都逃得不见踪影,这座最为重要的边城就这样轻易落入囊中,让他们坐在里头都有如做梦一般。

  “忽必烈一定有了大麻烦!”

  海都打仗虽然不怎么样,脑子却是好使的,几方一推断就得出了近乎真相的结论,坐在下首的察合台汗都哇若有所思地说道。

  “伯颜连甘肃都不回,难道这个麻烦是从草原上来的?”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不过当他们进一步得到消息,一面从未见过的红色旗帜插上了敦煌的城头时,才明白这个麻烦究竟有多大。

  宋人竟然当真收复了汉地。

  与他的亲戚忽必烈不同,海都对于汉地没有丝毫兴趣,这个消息立刻让他兴奋起来,伯颜是落荒而逃的,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扔掉了大部分汉军,那也就意味着他的实力折损了大半,痛打落水狗是汉人最喜欢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他们这些蒙古人同样明白。

  “追上去,一直打到哈拉合林,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感谢长生天,那些南蛮子总算雄起了一回。”

  得到确切的消息,所有人马上兴奋起来,海都沉着地看了一眼都哇,后者也是微微一点头。

  “咱们需要更多的铁和盐巴还有茶叶。”

  “对。”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子:“斡鲁思,去找到你的妹妹,告诉她,阿瓦需要她的支持。”

  巴尔喀什湖一带又被称为七河流域,是窝阔台汗国水草最为丰盛的一片土地,湖边建起了一座造型奇特的城堡,既有着西方棱堡的特点,也有一些典型的东方城池特征,比如外壕、护城河、垛碟等等,城堡并不算大,位置却十分要紧,正好处于联接东西方的商路上,城堡周围是一个巨大的集市,城下还有连片的坊市,从开埠以来,热闹就没有断过,因为这里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自由贸易区,受到三大汗国大汗的联名保证,在这里开具的文书,可以通达汗国的每一处地方,那也意味着西方的大门向他们畅开了。

  斡鲁思带着几个护卫连夜赶到这里时,城门还没有关闭,尽管他是城主的亲兄长,守卫还是一丝不苟地验证了他的身份并通报进去,消息层层传达到中心位置的主殿,守在外面的心腹侍女马上推门进去。

  “嘎吉,你的兄弟来了。”

  “嘘!”

  少女坐在床前,曾经苗条纤细的身段略显丰腴了些,俏丽的眸子充满了慈爱,她伸出手指放到嘴边打断了侍女的话,轻轻地将被角摁了摁,俯下身去在熟睡中的婴孩面上吻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放下纱帘,随她走到外室。

  “斡鲁思又有什么事,要买什么,你带他去看就是,找我做什么?”

  侍女见她心思全放到孩子身上,连亲兄弟都不顾了,不禁暗暗好笑。

  “他带来了一个不能不见的消息。”

  “什么?”

  少女秀眉一展,侍女点点头,她马上露出一个笑容,提着衣脚就往外跑。

  “嘎吉,鞋子,你还没穿鞋子呢。”

  侍女没料到她的动作这么快,只能随手拎起一双靴子,赶紧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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