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正月里的第一场雪,往往被百姓视为来年的好兆头不是没有道理的。
登州也是如此,从初五开始下来的这场雪,将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一直到初八都没停歇,百姓也许欢欣鼓舞,可是对于京东两路宣抚司的幕府属吏来说,却是忙碌的开始,好在有了去年的经验,早在雪落之前他们便督促各州府自查,将那些有可能受灾的地方都修补了一遍,没有能力修补的直接迁往了官府统一安排的安置点,多半是寺庙之类的地方,没听宣帅说嘛,哪一个地方的百姓没地方去,就搬到官衙,搬到他们的家中去,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如今的京东路,没人再敢怀疑那位十八都不到的小娘子,人家可是真敢下手的。
就样一直忙到初七,李谦才算松了一口气,尽管外头还飘着鹅毛大的雪片片,不过绝大多数州县都已经安置妥当,极少数太过偏远的也派出了人手,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像这样大的雪情,又一连下了三天,换做以前早成灾害了,如今么,他居然有了几分诗兴,推开满桌的文书,铺上一张宣纸,拿起一支斗毫在暖过的石砚中浸了片刻,提起来墨汁淋淋地就往纸上挥去,口中还大声吟道。
“丰年好大雪......”
没等提完最后一个雪字,下半句还在肚子里,一个极大的声音夹着雪花飘入大堂。
“珍珠如土金如铁。”
噎得他一口气生生憋进了喉咙管子,不上不下地极为难受,更关键的是,好不容易兴起的诗意,就这么没了,哪个家伙如此不讲规矩,李谦恼怒地抬起头,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眼中的怒气一下子变成了惊愕,扔下笔提起袍角就迎下堂去。
“抚......抚帅,怎得是你?”
往他身后一看,宣帅的亲兵头子张通带着一队亲兵止步于堂前,就在阶外守着,刘禹没有理他,直接走到案前,看着墨迹未干的几个字。
“Are_You_a_穿越的?”
“什么?”
听着这半洋半土的话,李谦莫名其妙,又怕是什么暗语也不好接,刘禹笑了笑。
“受益,还有诗兴,说明工作做得很到位嘛,京东情形如何,百姓没有受灾吧。”
“禀抚帅,这是入冬后第三场雪,虽说有些大,经过几次下来,百姓也好,咱们也好都有了经验,大部分州府没有房屋倒塌的情况发生,还有一些地方也做了安排,料想不至于出现大的伤情。”
“那就好,在咱们的治下,一定要一年比一年好,百姓才会拥护你。”
李谦得了肯定,兴奋地一拱手:“抚帅说得是,自宣帅主政京东以来,外抗强敌,内抚百姓,亲守国门,人人称颂,如今红娘子之名,响彻京东自不必提,就连左近的青徐海泗,一山之隔的河北诸路也是闻名遐迩,济南府撤围之后,大军云集,周边各路商路开通,我京东政通人和,日渐繁华,引起人流涌动,许多百姓甚至拖家带口主动来投,光是上个月,就接纳了近千户之多,好在济南围解,益都一带成为后方,有大量田地可以开发,百姓有了田就有了希望,安居乐业自不必说,听闻咱们要北伐大都,直捣鞑子老巢,人人争相报名参军,农闲嘛,就算不能成为军士,为大军运送粮草辎重也是可以的。”
当年不情不愿,如今一口一个鞑子地顺嘴叫着,刘禹用赞赏的表情听他说完,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做得好,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属下不过是份内事,宣帅才是咱们的主心骨。”
刘禹当然明白这个所谓的主心骨是什么意思,说起来,雉奴的做事风格与他差不多,都是看准了人便极度放权,好听点叫“知人善任”,难听点就是一个字。
懒。
而对于肯做事的人来说,这样的主帅简直是求之不得,所以李谦的佩服有多少水份在里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过只要这个政权处于上升期,这种放纵会成为一种极大的促进力,保证了行政的高效率,基本上不存在扯皮一说。
“你这年过得稍有些冷清啊。”
既然人家不住口地送上马屁,某人也就照单全收,过年谁不想听好话,于是身为大老板的刘禹,也要做出一个关心下属的样子,李谦毫不在意地说道。
“事情一多就没顾上,正月初一找了一帮同僚喝到天亮,睡起来便算是过去了。”
十三世纪的过年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祭祖,可对方的宗祠还在东平府,那里是打击豪强最激烈的地区,只怕没剩下什么,刘禹立马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极二的问题,赶紧把话岔开。
“令郎在年前的府试中名列前茅,他自己想要上提高班,通晓文理之识,天文、算法、格物、化学等等诸如此类的学科,你家娘子希望他能去考公士,当官从政,你怎么想?”
“属下年前收到过家书,事情一多就给忙忘了,若不是抚帅提起,都没记得给她们回信。”
这话有些不尽不实,不过刘禹没有拆穿他:“那有结果了么?”
“听闻这几门学科皆是抚帅亲授,不知是也不是?”
刘禹呵呵一笑:“挂个名而已,大部分时候需要靠他们自学。”
“那便去上提高班吧,他才十二呢,不必急着从政。”
李谦其实早就有了打算,不过一直想要证实罢了,如今正主儿就在眼前,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刘禹明白他的心意,这个所谓的“天子门生”已经在琼州广为流传,他不想去呈清什么,如果因此能激发学子们的积极性,就算给了这个虚名又如何。
“你倒是想得开,如今正是缺人之际,多少人挤破头想要去做官呢。”
“这官也要看怎么做了,就以属下的这京东路来说,若不是宣帅在前头顶着,想要做点事情,何其难也。”
“能明白做官的难处,你这几年就没白挨,这回过来,就是要将京东路各级官吏纳入琼州体系中,你肩上的担子会更重一些,一时间是走不开的,琼州那边征求过你家娘子的意见,可以随你过来,不过她婉拒了,说是两个孩儿要读书,你应该不知道吧。”
李谦的确不知道,家信里只提及了大郞的选择,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娘子的苦心,自己在这边越得重用,行事就越要小心,把家小留在琼州是一种态度,他低头一拱手。
“属下谢过抚帅栽培。”
“你应得的。”刘禹摆摆手:“怎得不见你们宣帅?”
“去海边了,每日都要在那里呆上几个时辰,有时候都天黑方回府。”
“是水军大营么?”
“这个......”
李谦欲言又止,让他疑窦丛生,干脆也不为难人家了,自己去看一趟不就是了。
......
登州外海,黑色的海水将一层层浮冰推到岸边撞得粉碎,沙滩上方一块凸起的山石,雉奴站在大雪中,一身蔟新的新军制服已经落满了雪花,就连脸上也沾了不少,自己却浑身不觉。
“两年了,我等了两年,是死是活也没个音讯,他们说你喂了鱼,我却不信,可你身在何处?怎得一点也打听不到,这两年是我欠你的,如今还与你,若是当真不在了,也愿你的在天之灵能听到,来世找个好女子,不要轻易把命送了罢。”
喃喃说完,眼前白茫茫地一片,大雪不仅遮住了天际,也看不清海面上的情形,只不过她知道那个方向隔着一道短短的海峡便是。
獅子口。
山石下方不远处,四个小女孩缩手缩脚地躲在那里,不时地伸出头去看上一眼,为首的金魅儿手上拿着一件毛皮大氅,嘴里不住地嘀咕。
“都一个多时辰了,姐儿竟是不冷么?”
一旁的金魎儿搓着小手答道:“这些天哪天不站上两三个时辰,咱们躲在这里都要冻僵了,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和她差不多大的金魍儿也附和道:“可不是怎的,姐儿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这般糟践自己,往常也不曾有过啊。”
“你懂什么,往常是往常,今年不一样。”
金魎儿好奇地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金魅儿悠悠地答道:“再过些日子,姐儿就满十八了。”
“满十八就满十八呗,能怎地。”
金魅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十八,姐儿就要嫁人了,能一样么?”
金魉儿却是不服气:“嫁人便嫁人,这不是好事?难道你们不乐意,还是姐儿不乐意?”
没等魅儿反驳,一直不曾开口的老大金魑儿突然插了一句,让三人同时住了口。
“嫁人,便不能再像这般,念着其他男子了。”
正在沉默的当儿,不防一个男子的声音飘然而至,让她们又惊又喜。
“什么其他男子,你们才多大,就开始想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