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段重勋的手中举着一具千里镜,镜头里的景像让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因为落水的分明是个小孩子。
“老总,使不得啊,咱们奉命挡住他们,若是相救,岂不是违了初衷?”
发话的人并不是他的部下,段重勋也不好直言相斥,他放下手,低声说道。
“夫人有言不得伤及人命,如今有人落水,一旦没了性命全都要算在咱们身上,到时候,谁来背这个锅?”
“若是出了事,老总大可推到在下的身上。”
“你?份量不够。”
段重勋摆摆手:“传令,加速,放下小舟,准备救人。”
眼见无法阻拦,那人一拱手:“既如此,在下只能电告后方,请老总见谅。”
“那是你的职责所在,某省得,请便吧。”
在他的命令下,原本只用船帆的试验一号机帆船打开了船上主机的油泵,“突突”声中,250马力的强劲动力推动飞剪型的船首高高昂起,在风暴中破浪前行。
与此同时,从船下放下去的四只硬式救生艇载着水军将士已经跑在了前头,他带的水军巡船也从几个方向围了上去,一些军士穿上水靠,将绳子绑在身上以免被风浪吹散,等到了官船附近,便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水去。
段重勋和各船的船主全都拿着千里镜,试图找出波浪中的小小身影,架设在桅杆上的気气大灯将附近海域照得煞白一片,经过上百人不懈地努力,终于将落水的孩童和几个侍女救上来,随后他们便押着官船避入雷州湾,靠在一座名为“硇洲”小岛上。
琼州半山别墅。
赵清惠由荣嬷嬷和侍女的陪伴下来到刘府门前,观海命人打开门,请她进去,她却迟疑了几分。
“十七姐儿可在?”
“她去了澄迈县,说是什么实习,天不亮就走了。”
“喔。”
赵清惠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总觉得眼前的刘府似乎有些陌生,尽管她来过无数次,走进府内,一切都和数月之前别无二致,那些下人见了自己依然是恭敬守礼,可是越是这样,为什么心里越是不安呢。
“殿下来了,请上座。”
璟娘神色如常地招呼她,偌大的厅里只有她们二人,席面便摆在了一块儿,两人相对而坐,一碟碟冒着热气的精巧小盏托在侍女的手中,穿花蝴蝶般地送上来,香气在刹那间弥漫开去,让空气中充满了好闻的味道。
看得出,主人家是花了心思的,每个小盏都只有一到两口,正是为了适应女儿家的胃口,精致的花样、漂亮的色泽无一不在挑动着客人的味蕾。
“这道灸烤小排,我特意让他们用足了火候,鲜嫩无比,殿下不妨试试。”
“这道脆玉鱼脍,用得不是海鱼,而是山中的河鱼,虽然比不上西湖的可口,却也相差无几了,掌勺的师傅是宫里的故人,你看看味道有没有什么不同?”
“还有这清枫玉露,乃是取的山中新果所酿,今年的头一茬,刚刚送到的。”
赵清惠糊涂了,对方热情得仿佛只是个好客的主人般,一心一意地夸赞自家手艺,她也只能摁下心中的疑惑,客随主便,吃过几巡之后,一旁侍候的荣嬷嬷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让她猛然醒悟过来。
“夫人好巧的心思,这些菜肴全都是殿下素日最爱的。”
璟娘抿嘴一笑:“既然请了殿下来,自然要吃得尽兴,请得都是往日临安的老师傅,若是能得公主殿下亲口一夸,于他们的生意,会有莫大的好处。”
“夫人有心了,我很喜欢。”
赵清惠挑起一片鱼脍,放到拌好的酱料碟子里裹了裹,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一股鱼肉特有的清香杂着浓郁的味道,让她也忍不住点点头。
“殿下喜欢便好。”
这句话让赵清惠嚼了一些味来,两人虽然称不上闺中蜜友,交往也非是一日了,况且还有十七姐儿这一重,往日相见,极少会有“殿下”“夫人”这等正式的称呼,今日却显得太过正式了些,这一比较就让人觉出来了。
又吃了两盏,她放下玉著,拿起一个杯子漱漱口,荣嬷嬷适时地送上方巾供她擦拭,见此情景,璟娘也停下动作,命人撤下酒席,换上茶点。
“殿下想必心中有疑,不年不节,为何会有此行?”
“愿闻其详。”
璟娘不待侍女动手,亲自拿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慢里条斯地说道。
“州里的茶场建在黎母山深处,茶树是从福建路移栽过来的,一百来棵只活下来三十余株,不过产的茶叶倒是吸了山中寒露,颇有些特别,殿下闻闻看。”
“怪道有股冷香。”
赵清蕙略略一闻,她并不精于茶道,也无特别爱好,自然是尝不出好坏的,随口敷衍了一句,璟娘同样不谙此道,闻言笑了笑。
“桔生淮南则为枳,这茶树也是一般,活下来的方能大放异彩,琼州数百万民众,土生土长的不到半成,从初来乍到的惶恐,到如今是个什么景象?可见哪,人到底比树强,只要有口吃的,到哪都能活,殿下觉得我说得可对?”
“夫人是要赶我走?”
赵清惠慢慢听出些味来,璟娘没有答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
“朝廷走投无路,有些人就把心思打到这里了,殿下是个聪明的,这些日子甚少上门,难道不是接到了什么信?”
“什么信?”赵清惠一愣。
璟娘看了荣嬷嬷一眼,曾经的宫里第一红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像是充耳不闻。
她叹了一口气:“家母自德祐府来,那里已是人人自危,殿下不思念亲人么?”
“夫人此话何意?”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赵清蕙越听越是糊涂,荣嬷嬷在一旁突然插话道。
“殿下并不知晓,还是我来说吧,淑妃与益王前来琼州之事,是两天前送到的,我觉得事有蹊跷便没有告知殿下,若是人到了自然是好,若是没到,以殿下的性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什么,娘与大哥儿要来琼州?”
“不光是淑妃和益王,还有俞修容和广王,还有你的舅舅杨亮节。”
璟娘的话让她吃了一惊,赵清蕙何等聪明,又是在宫里头长大的,见识远超同龄人,细细一想就明白了。
“他们是打着见我的幌子?”
“这就是为难之处,我不说你也知道,这里的规矩多,他们未必会适应,可法律条例不认人的,就是我家也要遵从,到时候出了事,让有心人从中作梗,最后不好收拾,大家脸上都无光,这样好么?”
“所以,你想让我离开?”
“我想让你劝一劝,不要让令堂同益王参与其中。”
赵清蕙凄然一笑:“多谢你的好意,我是该走了,原想着同十七姐儿道个别,如今算了吧,你同她说一声,相识一场,往后好歹记得,时常来个信。”
璟娘一把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喜欢就留下来,只要愿意干琼州不缺活路,想学技术也成,想做官也成,哪怕都不想,像芸姐儿一般做些绣活,一样活得自在,何必还要回去任人摆布呢?”
“左右不过嫁人罢了,早几年晚几年有甚分别,若是娘与大哥儿出了事,你觉得我在这里能自在?”
赵清蕙说着站起身,想要与她告别,观海匆匆从外面走进来,附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前边出事了,海上起了风浪,益王不慎落水,虽被咱们的水军救起,可一直人事不醒,他们来电请示,是否转到咱们的医院来救治?”
璟娘一听,赶紧喊住她。
“清姐儿,你不用,你娘和益王来琼州了。”
结果传到襄阳府,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刘禹将第一批派往河南的工作组送上路,护送他们的依然是关鸿志。
“骑军深入敌后,处于对敌的第一线,你年纪太小,不如留下来,先在我的亲兵卫里做个联络官如何?”
关鸿志挠挠头,不情不愿地说道:“俺十五哩,娘都放了上前线,临行前,爹嘱咐再三,不能给他丢脸,俺还想着第一个冲进大都城哩。”
“有志气,我不拦你,想要建功立业是好的,可也得小心些,你如今不是一个人,大小算是指挥员了,手底下可有几百弟兄,不可放肆行事,有什么行动,要多与军事主官商量着来,他们都是积年老卒,战场上的经验都是拿命换来的,你要学会尊重,千万不能自命清高。”
“俺都记下了,抚帅放心吧。”
关鸿志带着一个指挥的骑军,护送一千名工作组的人上路了,这些人不是新到的,而是从荆湖各地抽调的有实际经验的老人,最少也工作了一个月以上,因为河南是元人的心腹重地,势力盘根错节,不明之下容易吃暗亏。
他们走后,杨行潜便送来了琼州的消息,刘禹看完良久都没有说话,没曾想历史都拐成这样子了,赵昰还是躲不掉落水的命运,杨行潜以后他在担心,劝说道。
“夫人的处置还是妥当的,事情上了明面,就不能让他死在琼州,经此一吓,他们也算知道了咱们的态度,等那孩子把病养好,寻个由头礼送出境吧。”
刘禹摇摇头:“那样不好,天下之大,又非一个琼州,他们既然有心出海,找个去处还是容易的,都是炎黄子孙,能多留下一脉,不是坏事。”
杨行潜愕然道:“那岂非养虎迨患?”
“谁是虎?”刘禹傲然说道:“他们的存在,最大的障碍不过是影响中土的民心,但咱们并不是怕了这个,只是不想沾上同胞的血,若是他们愿意出海,影响力便几近于无了,与南洋的开拓团有何区别?难道还怕他们会坐大?笑话。”
“抚帅远见,是属下想岔了。”
杨行潜低下头,不动声色地一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