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时空的大江对岸,从扬州城下到真州境内,全都变成了一个厮杀的战场,李庭芝集中了所部十五万人兵分两路来解扬州之围,元人也投入了相同数量的大军,双方超过四十万人马,在这一片不大的区域内,展开连番激战,经过近四个月的较量,形成了一种对峙的局面。
扬州方向,李庭芝亲率主力大军沿运河而下,元人未接其锋,主动从城下撤围,而利用大江将一支军队自镇江、常州一带渡过大江,企图从泰州一线包抄,被机宜司的探子觉察之后,李庭芝立刻以许文德部骑军为先导,出其不意地在孤山一带埋伏,打了元人一个猝不及防,此战粉碎了元人妄图别路突入淮东路腹地的企图,将宽阔的大江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防线。
而另一路绕道招信军,自马鞍山南下进逼真州的郑同所部,则停在了六合县城,元人以真州为中心,几乎每一天都有船自江南而来,将大量的军资、粮食和人员卸下,就连元人引以为傲的骑军精英,白衣白甲的怯薛旗号,都出现在了探子的镜头中,竖立在建康城中的无线信号发射塔,将这些消息一刻不停地发往李部各军,从而大大地提高了信息传递的效率。
总得来说,元人占据着质量和数量上的优势,而宋军则有情报和地理方面的长处,双方都在不停地进行着试探,以便为接下来的大战作准备。
位于扬州城效蜀冈中峰的大明寺,有着八百年的历史,它始建于南朝孝武帝大明年间,故而以此得名,向来就有扬州第一名胜之称,位于寺中的平山堂,更是为文人墨客所推崇,然而李庭芝到这里,不是为了缅怀或是游历,而是他将大营设在了这里,与城中呈倚角之势。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站在高堂之上,眼前极目之处,尽是一顶顶黑色的营帐,一直延伸到扬州城高大的城墙下,李庭芝脱口而出的,就是辛稼轩的这首,京口不远,北固山也不远,词中提到的扬州就在足下。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道,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部: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帮他吟出了后半阙,李庭芝捻着清须,慢慢体会着这词中的韵味,巧合的是,词中所记的那个朝代,也名为“宋”。
“叙之,你说,咱们这一次,是气吞万里呢,还是是仓皇北顾?”
“相公,胜负自有天意,我等,但求尽力罢了,又何必执着结果。”
李庭芝摇摇头:“若是那个小子在,必不会是这样的说辞,在他的眼中,就没有失败这个意思。”
叙之当然明白他说得是谁,全军上下,不识得官家的大有人在,可不识得这位年青抚帅的,万中无人,别的不说,身上的衣甲,手中的钢刀,可都是人家给送来的。
李庭芝的意思,已经有数月不见了,大战在即,他这是心神不定啊。
“可有什么消息么?”
“回相公,六合郑指挥传来消息,元人又增加了一个万户的旗号,似有进逼之意,他们的前锋在城外十五里处与元人的哨骑相遇,双方各自损了十余人后脱离。”
“十五里?”李庭芝回想了一下:“这个月,元人已经进逼了超过五十里,莫非是要先对六合动手?”
“探子回报,元人的确有进围六合县城的迹象,好在那里离着山区不远,倒是不虞为他们的骑军阻断。”
“不行,太冒险了,郑同所部后撤至马鞍山以北,让他们相机行事,可自行决断,是否再度后撤,不必再行请示。”
叙之一愣,这个意思,就是将整个招信军一路全都交与了郑同啊,这份信任,已经与许文德、苗再成这两个心腹爱将相去不远了,要知道,许文德可都不曾独挡一面呢。
“是,属下这命人发出消息。”
这就是即时通讯的好处,从扬州城下发到六合县,用不了一刻钟,这也是李庭芝敢于全军而来,与鞑子主力对峙的底气。
换了装的宋军,在他的领导下,还未逢一败呢,芒砀山之战也不过打了个平手,野战,宋军现在也毫无惧色。
“许四呢?”
“许指挥率骑军还在泰兴一带游弋,以防鞑子渡江。”
“元人在等啊,镇江陷落,接下来就是常州了,拔掉这两颗钉子,他们就能从侧背威胁我淮东腹地,常州、常州,还能坚持几时?”
“不好说,元人集中了二十万人,彻夜猛攻,破城只怕就在须叟之间,咱们的探子被隔离得太远,根本打探不出城中的虚实,属下等人担心,元人将咱们的大军牵制在此,就是为了突破江防。”
“是啊,泰州、通州空虚,新练之兵还上不得阵,元人是想逼咱们主动进军真州,可本相,如何下得了这个决心,一旦有失,就是失却整淮东,不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说得容易,淮东之民百万,把他们全数扔给元人,下场如何,某是想都不敢想。”
叙之沉默了,这是个死局,淮东是大宋硕果仅存的一点地盘,放弃之后怎么办,这里的十五万人马,每天的吃嚼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没有百姓们节衣缩食,哪里还有一分士气在?
说白了,元人可以大肆破坏不计后果,他们却不能,还得想方设法地保存有生力量,什么是有生力量,就是人。
“只能让走一步看一步了,传本相将令,洪福所部水军,即刻入驻石庄港,从孤山到崇明一线的江防,就着落在他们的肩上了。”
“把他们调离,扬州怎么办?”叙之一惊。
“先保住后路吧,元人的水军还不算太强,且大都集中在建康一线,须防他们顺江而下,哪怕是轻兵骚扰,也是麻烦。”
这就是机动力不足的现状了,元人的骑军超过了五万人,机动力又强,无论是分成小股还是集中一处,都是不好对付的,如果不是一条大江的阻隔,他哪敢这么打。
带着他的指令,叙之退到堂中,去向那里的操作员发布,再通过他们的手,联系各处的守军,就连建康城中,也可以做到随叫随通,如今他们最喜欢的声音,就是电台里发出来的嘀嘀哒哒声。
李庭芝在堂外略站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处理公务,一回头,却看到负责军中通讯事宜的刘二,兴冲冲地跑过来,他的心里也跟着一跳,此人的表情已经充份说明了,是好事。
“相公,相公,俺们抚帅到了。”
李庭芝乍一听闻,高兴得藏都藏不住,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问道:“在哪里?”
“扬州城中。”
“快快,带马。”
听他一说,李庭芝马上改变了方向,几名亲兵忙不迭地为他牵马执蹬,竟是打算顺着山路径直下去,赶紧跟了上去。
扬州城的城头,刘禹在几个将校的簇拥下,一直走到城墙边,他拆开一包中南海,自己拿出一根,便整包塞到了刘师通的手上,后者先是放到鼻下一闻,然后做了一个陶醉的表情,熟门熟路地拆开来,每个人发上一支,谙然一付老司机,喔不老烟枪的做派。
“这个莫非就是你常说那种香叶子?”雄江军都指挥使洪福诧异地看了一眼,也学着他闻了闻。
“老洪,吸上一口,那才叫美呢。”
很快,城头上就成了烟雾弥温柔的世界,其中既有如刘师勇这般在建康城时就学会的,也有初次接触的,第一口吸得猛了,呛到肺里面,大声地咳出来,让众人哄笑不已。
说起来,两人是老相识了,早在鲁港时就并肩作战,结下了十分深厚的情谊,历史上,这位常州的主将,因为他的缘故,阴差阳错地成为无为军知军,又随着百姓一路撤到扬州城,最后被李庭芝任命为淮东制置副使、权知扬州,也算是久别重违。
“李相公,欲与鞑子决战?”
刘禹只需看看城下的布署,就能推知李庭芝的用意,刘师勇点点头,吐出一个烟圈。
“两个月前,大军顺河而下,围城的鞑子立刻撤围而去,想必就是引我军追击,李相公没有前行,而是驻军城外以观其势,鞑子便不断地将建康城下的大军渡过江,只怕已有数十万之多。”
“不好办哪,常州城外,还有近二十万人呢。”刘禹一听,马上想到了一点,元人迟迟没有进兵,不光是兵力召集的原因,忽必烈,一定在等等常州之战的结果,以便从另一个方向,截断李部主力的退路。
不得不说,这是极有可能的。
听他这么说,刘师勇一愣:“常州还未落城?”
“未曾,本官过来,就是为了常州之事。”
“你想让李相去解常州之围?”刘师勇轻声说道:“只怕不易。”
“事在人为。”
刘禹将手里的烟头扔在脚下,一把踩灭,他已经看到,李庭芝领着一队亲兵,疾驰入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