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江府城外,阳江之侧,有一座酷似象形的山峦卧于江水之中,而就在不远处的江边,上百头活生生的大象被来自蒲甘的象奴们牵引着,或是汲水、或是洗涮,方圆几里之内都没有人或是其他动物靠近,倒是成为了这些巨兽们的天堂。
不光是普通百姓,就是跟着这些大象一同前来的宋人军士,此时也显得有些不自然,动物就是动物,谁知道它们会发生些什么,而万一真的发生了,拿什么去阻止这么庞大的身体?唯一对此毫不在意的,只有来自后世的刘禹。
在离着最大的那只战象不过几步远的地方,他和一个明显蒲甘人打扮的男子,一脸惬意地坐在江边的大石上,看着远处的美丽山水,听着近距离的大象嬉戏,大自然的种种神奇之处,这是在后世很难看到的。
不过身边的男子,就没他这么悠闲了,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焦急,似乎有什么问题在等待着他的答案,过了一会儿,他才将视线收回来,在后侧的那座高大城池上停留了下来。
“你能带来贵国国主以及大宰父阿难多先生的问候,本官十分感谢,杨先生和你们达成的协议,现在就可以形成文字,只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这里还有一些小小的麻烦要解决,可能不方便插手你们与安南之间的纠纷,要不,我派人送你直接去到他们的京城,好不好?”
见刘禹一脸的为难,男子不由得更加急促,就连语气也变得有些结巴起来:“尊贵的大帅,我们蒲国才是大宋的朋友,安南不过是一只两头讨好的老鼠,不值得信任,要知道它名义上还是元人的属国,可是却反过来插了主人一刀,总有一天它也会这样对待大宋的,还请大帅三思。”
没想到这个裹着一身长袍,头上包着黄色布条的蒲甘人,不但能说一口汉话,还能偶尔蹦出几个成语,倒是让刘禹这个后世的学渣十分汗颜,虽然人家的道理说得很不错,可是他却没有打算表示什么,因为这本就是他的计划之一。
元人经历了邕州之败,短时间内元气大伤,未必能挡得住蒲甘人的全力一击,安南此时跑去趁火打劫,双方没有丝毫默契,不闹出纠纷才是怪事,现在三国的兵力全都被吸引在了大理的故地上,至少邕州一线可以高枕无忧了,否则一旦元人进入了广西路,以安南这只猴子的尿性,只怕反过来插大宋一刀也是有可能的。
“额难陀先生是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本官,你们现在进展到哪里了,大理城拿下了吗?”见他一脸的恳切,刘禹也不好生硬地拒绝,便转而打听起战事的进展了。
算起来,蒲甘人攻入大理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他们的目标就是位于苍山洱海之间的大理城,那里是古时大理的统治中心,拿下它才能算作胜利,男子听了他问起,面上有些尴尬,语气也低了不少。
“原本我们的攻势很顺利,一直打到了庆甸、蒙化一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元人突然从别处集结了大批人马,从侧翼威胁我们大军的安全,于是我们的统帅梯诃都王子,选择了谨慎,我随着贵方的将士一起过来的时候,双方在大理城附近的赤水一带对峙着,可恶的安南人,却趁着我们吸引了元人的主力,从另一边发动突袭,占领了元江、和泥、威楚等大片地区,兵锋已经逼近了中庆路,这原本应该是贵我两国的战利品才对。”
对于他的不忿,刘禹也是表示理解,中庆路就是后世滇省的省会春城,实际上,从元人灭亡了大理之后,其统治中心就不断地朝着这一带转移,因为那里交通更加便利,有利于他们的统治,不得不说,安南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利益。
听了他的介绍,刘禹不禁为赛赤典这个老狐狸捏了一把汗,中南半岛上两个最著名的搅屎棍,居然都凑到了他的领地里,还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唯一的好消息则是,两者之间并没有合作的关系,反而在相互竞争,如果他真如历史上所记载的那么老辣,应该知道怎么样化解。
既然是这样子,自己也就不用去掺和了,对于他而言,三方在大理的境内维持一个均势是最为有利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多攫取一些利益,谁让对方主动送上门来了呢。
“额难陀先生,你说得很对,安南人今天可以背叛元人,明天就能反过来对付大宋,而贵我两国没有领土相邻,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冲突,这一点当初杨先生与贵方的和议中已经有了定论,现在你的到来,可以进一步加强这种共识,这些大象就是证明,对于贵方的要求,我本人是乐于相助的,如果你需要什么支持,不妨提出来。”
刘禹明确的表态让男子松了一口气,无论实情如何,在广西路看来,大宋还是一个强大的邻邦,对于中南半岛上的这起子小国,都具有十分现实的威慑力,有了这位抚帅的背书,男子相信他的这一趟安南之行,应该会有不小的收获,不过寥寥数语之后,脸上的焦急已经渐渐消隐了,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
“我希望额难陀先生此行能够顺顺利利,但安南并不是大宋的属国,他们也许会阳奉阴违,对此,本官还有一个更有效的办法,能让安南人不战而退,先生想不想听一听?”
“请大帅赐教。”男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双手合什,摆出一付洗耳恭听的姿式。
刘禹朝他招招手,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番话,让男子脸上的惊讶越来越甚,一直到对方停下来好长一会儿了,他都没有回过神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差点就会以为这是做梦。
只不过,做为一个使者,他自然知道,国与国之间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馈赠,对方说得这么神神秘秘,显然就是在等着他的回报,大宋的富足是摆在明面上的,拿什么才能打动对方的心呢?男子不禁迟疑了。
“贵方需要粮食,我们倒是可以尽力满足,如果不够的,也能让半岛上其他的国家一共供给,如果大帅真的能做到你刚才所说的那样,鄙国上下无不感激,将为大宋提供全力的支持,无论是什么。”
这样就够了,看上去,对方只是空口白牙地许出了一个承诺,但是刘禹相信凭自己的实力,没有人可以赖得掉,他所需要的也仅仅是一个口实而已,至于付出的?几乎为零。
于是,杨行潜带着一个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位名为额难陀的蒲甘使者,一脸喜不自胜的模样,与初见之时的愁容满面,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而自己的东家依然是一付波澜不惊的面孔,仿佛这些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而只有他心里清楚,刘禹布下了多大的一个局,这个局又将搅起多大的风雨,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国家,在东家的棋面上,不过都只是些闲子罢了。
“此人入瓮了?”
“打铁就要趁热,此间事了,你随那位额难陀走一趟吧,当初买粮的时候,安南不是为难过你吗,这一回要加倍地讨还回来,还要让他们心甘情愿,不过嘴上可以答应,但不能书成文字,本官可是不认的。”刘禹点点头。
“属下定当尽力。”杨行潜一听,同样高兴无比,比起在这里处理一些琐事,他更喜欢纵横捭阖的外交生涯,刘禹这么说,等于委他以全权,这份威风可不是普通事务能比的。
至于目标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已经不在他的眼中了,此时的安南,好好夹着尾巴不做,偏生要跳出来,一下子得罪了宋人、蒲甘人以及他们的宗主国元人,对于一个狭长的小国来说,这不是作死又是什么,眼下,两国的使者齐聚,他们如果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那没有办法了。
“城里头有消息了?”杨行潜主动来找他,自然不会是别的原因,不管怎么说,眼下这摊子事才是最需要关注的。
“仇府君见到了李主事,他一切安好,只是不得自由,据他看来,咱们开的条件已经起到了作用,料必不久就会有事情发生。不过有一事很奇怪,据李主事说,他在被拘禁之后见到了一个人,此人是邕州招抚马成旺,听对方的意思,似乎有投效之心,却不知道真假。”
“马成旺么?”刘禹摇摇头:“当初本官不过略提了一提,倒叫他闻弦歌而知雅意,还算一个聪明人,既然有如此变故,那事情便更为稳妥了,只希望他们动作能再快一些。”
“抚帅是怕谭州会有不测?”
杨行潜的猜测没有错,刘禹转过头,那是北上的方向,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处,谭州城只怕快要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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