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宜司并不是一个新鲜名词,它的由来甚至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的澶渊之盟,宋辽和议之后,这个原本设于雄州,专事对辽侦测的军事情报机构,就被朝廷以不得伤害友邦感情为由,先是改名,后来直接裁撤了。
历史上,许多华夏周边的国家特别喜欢与中原的王朝结盟,就是因为那些中央王朝,秉承信义,很少会毁诺,当然,这种传统也一直延续到了后世,成为我们时刻宣之于嘴的优良品质。
而做为这个机构的第一任执掌者,李十一的心里很清楚,它应该对谁负责,其范围也绝不仅仅只局限于军事一方面,就眼下的战事来说,前方的探子除了一部分他的手下,大多数的火线侦查工作,都由施忠所领的军中哨探在进行,相比而言他们要更为专业一些。
刘禹对他们的要求,是整个华夏地区的布控网,最终所取得的,应该是足以撼动局势的战略情报,什么样的情报才能称之为战略意义上的?前者自己都不懂,但不妨碍他去细心揣摩。
李十一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在这么残酷的战事当中存活下来,要知道,最早跟着刘禹的那一队人马,死得已经没剩几个了,当初用他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而他能果断地抓住这个机会,足以说明了其过人之处,别的不说,识字就是一道极难的坎,而他现在已经能自如地写字了。
虽然刘禹从来没有给他多少明示,他还是从一些细节当中看出了某种不寻常,如果说之前的行事虽然也很大胆,但多半还是在框架之内的,自从主政广西之后,这种大胆已经变成了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地在突破着那个框架,相比而言,重设一个消失了三百年的机构,都算不得什么。
因此,这个机构注定不会像它字面上那样平凡,清算贪赃,将那些所谓官场潜规则掀翻,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主导移民,也不过是大势之下的顺手而为,而他们的首要任务,正如刘禹所说的,是要搞清楚,谁是敌人?
之前李十一听到这句话,以为答案很简单,敌人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些趁势南下、妄图毁灭大宋的元人么,可是经历了从荆湖到广西的这一路,他才发现,东家的话里头,另有深意。
眼下,机宜司并没有一个单独的衙门,而他也不准备搞一个出来,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永远都不可能高调,现在他和他的手下,辟用了城中抚司的一厢,作为临时的办公之所,坐镇此地,处理四面八方汇总而来的消息,依然是他们最日常的工作。
“何人在外头喧哗?”听到屋外传来的动静,李十一放下一份读了一半的军报,皱了皱眉头。
很显然,正在房里做事的几个人也不知情,等到一个手下跑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一帮路中的官吏,相约来见抚帅,在门房被拦下了,府中没有主事之人,最大的那个李十一左右一看,才醒觉过来,不就是自己么。
“诸位上官,大帅确实不在府中,小的们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不如请各位先去驿馆安”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是谁来了,于三,才几个月功夫,你这脸就没人样了是吧。”
在门房同他们理论的是抚司之前的一个旧人,要说年纪也算不得有多大,眼睛更是好得不行,这个位置,虽然是个肥差,可看人看相,看不准倒霉的可是自家,他哪敢怠慢。、
听到来人一口叫出自己的身份,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一看不打紧,居然还真是故人:“王管事,你不是随着老帅去梧州了么,怎得会来府城?”
虽然是熟人,可于三显然没有通融的余地,依然挡在他们的身前,而即使过了他这一关,后头还站着几名全付甲胄,手持兵刃的军士,他们当中一个面相精悍的男子,正一脸寒霜的注视着这边,手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刀柄。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人群后头的邓得遇心里充满了失落,不过数月之前他还是这个府第的主人,如今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了。
“老吴,发生何事?”
吴老四乍听人声,连头都没有转,站在原地冷冷地说了一句:“有人想闹事。”
李十一知道他的性子,现在除了抚帅,只怕任何人的面子都不给,能招呼自己一句,已经很不错了,他哪会计较这些,闻言拍拍对方的胳膊,示意自己出去看看。
“李先生。”于三等人当然知道他的来历,在这府里除了那位只露过一面的大帅,基本上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就连马暨这种军头,对其都是客气有加,既然他出面,总算不用自己去遭罪了。
简单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原委,他就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不光是邻路长官被拘押,还有本路所有的州府主官全都扣在了城内,再加上各州驻防的禁军悉数被征召,打散重编,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闻所未闻,他们担心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李十一看了看府外,除了几个随从在门口,其余的官吏都站在府衙的对面街上,而这条街因为是抚司所在,两头已经封禁了,也只有他们这样的官身才能进得来,他推开那几个明显是随从的男子,径直走向对面。
“邓漕使,钟宪使不知前来所为何事。”除了他们几个路分长官,还有一些青袍男子,看情形应该是荆湖那边过来的,他便没有理会。
“你是”邓得遇看他行事做派颇有些大气,有几分司中幕僚的样子,倒是没有小觑。
“在下不过抚司中一小吏,不过大帅临走前交待过了,有什么事,不妨先知会下官一声,等他回了府,自会相请,到时候还望诸位不吝登门。”
李十一一脸的笑意,就像在北地时做大掌柜一样,听他说得客气,还真当他是对方幕中亲信,这么一来,语气又缓了几分。
“本官听闻你们大帅擅自捉拿了朝廷命官,还将他押入囚车,折辱过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倒底大家份属同僚,就算他有什么过错,如何措置也是朝廷的事,你们身为下属的,也应该多劝劝,不可伤了和气,于仕途多有影响。”
“此事么,下官亦有耳闻,机宜司查得此人弃城外逃,骑军将其拦下时,已经快出边境了,抚帅不得已,才一面上书朝廷以制其罪,一面将其拘押候审,这样做也有维护之意,元人来袭,境里不安,万一碰上流贼盗匪,死于非命岂不是更糟?”
看着对方在那里侃侃而谈,一张脸更是笑得人畜无害,邓得遇的心突突直跳,那些有意无意的威胁之语,怎么也不可能出自一个抚司小吏之口,背后站着的那个人是谁?还用得着说嘛。
“那各位州事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俱都在此,任内出了事,谁来处置,倒底什么时候放回,你家主帅是个什么章程?”
“他们?”李十一晒然一笑:“元人当初侵入邕州,我家大帅到此不足一月,连府城都没进,就要率军相抗,兵员、粮草只能着落在各州头上,故此才会邀各州主官相商,不曾想人是来了,却诸多推诿,既然没有结果,也不好就此作罢,什么时候有了定论,自然就会离去。”
说完他还挪揄了几句:“如今粮食金贵,多少百姓要顾及,府库里就那么些,他们每日好吃好喝地,都是极大的开销,不若诸位上官去劝上一劝,何苦来呢?”
几个人一听,就知道今天是白来了,这位幕属看似好说话,实则滑不溜手,一句一句地顶回来,还让你不得不咽下去,下面的人都是如此了,其本人又当如何?邓得遇看了府门一眼,无论人家是有心还是无意,见不到硬闯也是无用。
“他们人在何处,能否着人带我等去看看?”既然这样,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请便。”
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曾刁难,大大方方地一招手,叫了一个衙中小吏,将他们带往软禁那些州官的住所,其实离着府衙也没有多远。
这些人一走,李十一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当下便出城去找人,同样的姜才等人也为此事在烦恼,几个人在军中的找了一个营帐,各自将手头的事情汇总了一下,而姜才所带来的最新敌情,则让他们都感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咱们的探子没有深入到荆湖北路那么远,他们得到的消息,必然会滞后不少时日,以某的估计,此刻鞑子的大军已经聚于谭州,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人来者不善,只怕事情不会那么容易。”李十一的心思永远都只会朝最坏的方向去想,一旁的马暨摇摇头。
“邓达夫此人,倒不是个软骨头,他们前来,一定是受了那些大户的蛊惑,咱们要疏散百姓,明年就没有人为他们种田,更要紧的是,一旦元人打进来,他们走与不走都是麻烦,各地的事情不顺利,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这话直接说到了问题的关键,大户人家手握田亩,带又带不走,就算是现在出卖,都没有谁会接,他们自然就会反对移民政策,对于他们来说,国家就算灭了,元人当家也一样纳粮交税,怎么也好过背井离乡成为难民。
“不成了,无论如何,从静江府开始,一定要让百姓们上路,这么久了,才走了不到一成,抚帅若是知道了,你我要如何交待?”不知不觉,李十一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杀意,听得马暨心头一震。
“抚帅倒底去了哪里?”
他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李十一大概知道一点,可是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不会同任何人提起,说倒底,对方现在还不是自己人,其中也包括了姜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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