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迎着风雪站在大军最前头的唆都,眉毛胡子上全都沾满了雪花,在他的脚下那个位置,大雪慢慢地堆积,已经覆盖了鞋面,可是他的亲兵们连一句提醒的话都不敢说,只能是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期望会从前面传来一个满意的消息。www.
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大雪,行人只要超过十步远,就剩了一个模糊的黑影,不知道等了多久,就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出现过。他的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无法置信,要知道,百家奴亲领的那一万人,是大军中的精锐,而杨庭壁所部,也是全军中的佼佼者,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回来。
在记忆中,自从因为骁勇善战被选为大汗的怯薛,他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两万元人精锐打不过的战争,在野外,宋人早就失去了同他们对垒的勇气,一个不大的镇子,会有了不得的防御体系?他不信。
一个时辰对于野战来说算得上很宽容了,他毕竟还是有几分私心的,可是现在,唆都的心里慢慢地开始不安起来,这种不安不单单是因为儿子,还有自己的后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不能再等了。
“移刺答。”
许是太过突然,后头的亲兵一时没听清,他不得不再次重复了一遍,等到人被找来的时候,他才像从冰冻当中苏醒过来,抖了抖身上的积雪,目光依然看着前方。
“那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但是两万多步卒,就是全倒在地上,也应该铺出一条路来了,带上你的人,试一试能不能冲进去,宋人可能会有埋伏,小心些。”唆都的语气听不出有多少情绪。
虽然他没有说冲不进去怎么办,移刺答还是低头应下,更不敢同他分辨,骑兵在这样的天气下,速度根本就起不来,他不得不回到自己的营地,带上仅存的不到三千骑,离开了大军驻地,缓缓地消失在风雪中。
数百步,对于步卒来说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骑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移刺答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想到那天的情景,他还清楚得记得那个千户的死状有多惨,长生天肯定是睡着了,根本就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否则怎么会让宋人一次又一次地得逞?
不过大帅有一点没有说错,这条路上已经看不到什么障碍了,脚下虽然时不时地有些不平,对于马儿来说也就是路面崎岖一点,走了差不多一大半,依然没有见到人影,倒是风声中隐隐有些异样。
这是雷声?夹在风雪当中,的确有几分相似,移刺答疑惑地张望着,朝身后作出了一个分散的手势,二千多骑兵依势展开,队形被拉得很长,不像是攻击,倒像搜索,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个声音也越来越大,连续而有节奏地敲击声,一下子就让他明白了。
这分明是宋人的进军鼓!
除了鼓声,还有不甚分明的人声,他的心不由得一紧,手上的缰绳一松,双脚用力,胯下的马儿撒动四蹄,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跑了起来,不一会儿,那道被步卒谈之色变的矮墙就出现视线里,只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斜坡,而原本还有些纷杂的人声,突然之间消失了。
是停下还是直接跳过去?移刺答有些拿不定主意,矮墙后头发生了什么,现在一点都不得而知,宋人那个铁车躲在哪里,更是让他充满了疑虑,就在这样的矛盾当中,大队的骑军接近了矮墙。
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墙的那一头扔了出来,几乎挨着他的头顶飞过去,“扑”地一下砸在雪地里,移刺答慌忙勒住马儿低下头一看,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上来,直冲脑门而去,眼皮子突突直跳,差一点就栽下马。
那是一颗人头,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是之前同他汇合的步军统领、济宁路总管、万户杨庭壁!
与此同时,一个接一个的黑影扔了过来,有些直接砸到了近前的骑军身上,无一例外全都是步卒们的首级,没等他们从惊骇当中回过神来,从矮墙处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呼喊声。
“杀贼!”
无数的人影翻过矮墙,怒吼着朝他们冲了过来,比这些人动作还要快的,则是扑面而至的劲风,移刺答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就立刻伏在了马身上,只听得耳边不时响起的惊叫声,被箭矢射中的人或是马轰然倒地,掀起大片大片的雪花。
声音传过来的那一刻,唆都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很明显宋人不但胜了,而且还有余力反扑,结果比他预料还要坏,儿子和那些步卒的生死,已经没有办法顾及了,如果不能尽快扳回局势,要不了多久,就会形成腹背受敌之势,他的心里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无端端地冒出两个字......覆灭。
“命所有人列阵,准备出击!”
唆都当机立断,大营中吹起了一阵阵号角,看着那些步卒整队出营,他的心里才稍稍安稳下来,这里还有五万多人,他不相信没有一拼之力。
好在他们并没有在这里扎营的打算,只是长时间行军之后略略休整了一下,在号角声的催促下,很快就被召集起来,在雪地里排出一个个方阵,前面的厮杀声清晰可闻,他甚至能想像那些骑军有多么勇猛,失去了速度,他们的目标只能成为醒目的靶子,尽管心头在滴血,唆都依然在等待着,等待自家人马列阵完毕的那一刻。
也是他发动反攻之时。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等到这一刻,因为同样的声响突然间从后面传过来,他不禁愕然回头,几个军士被人领到了他的跟前,为首的那个衣甲不整,就连头盔都没有戴,正是他留下来做为阻击之用的那个统领。
“你的人呢?”唆都的牙根都在打战,嗖嗖地直冒冷气。
“大帅,不是弟兄们不拼命,宋人实在是太多了,到处都是,咱们撑了一个多时辰啊,若不是要给你报信,末将只怕也回不来了。”统领一下子扑倒在他的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着苦。
五千之众,以逸待劳,才挡了人家一个时辰,而喻口镇里的宋军,只怕也是差不多的数量,却足足吃掉了自己三万多人,还能有余力反扑,这个明显之极的差距让他的愤怒一下子达到了顶点,“嗖”地一下子拔出佩刀,从那人的后背刺了下去,来人只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宋人来了多少?”他踩着那具尸体一把将刀子拔出来,却没有再砍向其他人,而是厉声问道。
“小的们也不清楚,不过至少也是咱们的几倍,就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一下子就围了个结实,就跑出来咱们这几个,别的都完了。”
他们的话让唆都的眼前一黑,差一点就没站稳,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歼灭五千之众,哪怕是突袭,所用的兵力也绝不会少,没有任何侥幸了,宋人的主力就在背后,而且离此已经不远了,他转身举起佩刀,大叫着发出了指令。
“全军左转,退向淮水北岸。”
不得不说,元人的动作很快,就在喻口镇的守军击退了那些骑军,冲到了他们之前扎营的那个地方,除了一个空荡荡的大营,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人影,只是里面留下了所有的辎重,除了粮草,还有许多大车,甚至是拆下来捆扎好的攻城器具,云梯、楼车、投石机等等。
没过多久,从相反的方向上,更多的宋军步卒出现在风雪之中,两边的军士发现对面的居然是自己人,一下子变得兴奋异常,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冲上去拥抱在一块儿,为首的两个大汉各自打量了对方一番,都是一抱拳。
“郑同,尊驾是?”
“楚州都统于文光,你是郑指挥吧,一早就听相公提起过,久仰了。”
都是粗鄙的军汉,学了几句文邹邹的话,立时就有些不耐了,不一会儿,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于文光是李庭芝大军中前锋中的先锋,在他的后头是楚州守刘兴祖,再后一点就是李庭芝亲领的大军,等到他们到来的时候,刘禹也从镇子里赶了过来。
“下官见过相公。”在他下马的时候,李庭芝早已经带着一众将校迎了出来,一看到他的身影,赶紧上前扶住。
“好你个刘子青,总有本事让本相吃惊。”
“相公谬赞了,恰逢其会,凑巧而已,不过,幸不辱命。”刘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谦虚,他的这付做派,更对后者的胃口,惹得李庭芝开怀大笑。
“接下来怎么办?”
“相公早有定计,又何必明知故问?”刘禹也是嘿嘿一笑。
“可是淮水就要封冻了,他们跑得太快,只怕追之不及。”
“那就更要争分夺秒,一刻都不能耽搁。”
分秒是个什么东西,李庭芝并不想知道,但刘禹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他点点头,转身朝自己的属下们。
“来不及休息了,诸位再辛苦一把,追上去,争取,歼敌于淮水一侧,毕其功于一役。”
“属下等遵命,请相公下令。”唰唰地一片铁甲声响,上百名将校一齐低下头,抱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