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清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得刘妈妈一声惊呼,他回过神,不禁脸色铁青,对上伏秋莲的视线,不自觉的又带出了几分的不自然——
连清不傻,相反的,他很聪明。
如今连家分了家,各房各过各儿的。家里有些吃食,给老屋送一碗过去是应该的,是孝敬长辈,可给余下的连夏连午家送?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
那不是别人,是他亲哥哥!
特别是有李氏和连非连甜儿这一对继母子女存在的情况下,连清对于和自己一母同胞的二个哥哥更会看重几分。
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可这次和连午他们一块下田,一起收小麦不就说明了什么?
他是很期待那种手足和乐的生活。
因为打小没有亲娘,亲情,便成了他心里头最深的一个结,轻易不说,不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伏秋莲看的清楚,所以,才想着为他作这个面子,和大哥,二哥他们亲近一些,便是那么累,煮些饺子也给他们送去一碗……
可二嫂怎么回报的?
眼前一阵风似的和他擦身而过的钱氏。让连清这会想起来都觉得脸红!更好像被人打场打在脸上一巴掌,让他觉得火辣辣的疼!
“娘子,我——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我这就去找二哥去。”说完这话,他又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找二哥去?
他怎么说,难道说,为了碗嫂子,和二哥二嫂翻脸?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在那里颇有几分进退不得,伏秋莲揉揉眉心,心里无声的叹口气,上前两步,轻轻的握了连清的手,“相公你说哪里话,二嫂她——不过是碗饺子,拿去就拿去——”
“可咱们总得想个法子。不然,这样的话,就等于是纵容——”伏秋莲那天和他说的话他可是牢记在了心头,是啊,要是管不住这大小一家子,就是他考上状元,有个前程。
可禁得起这一家大小可着劲的折腾?
这么一想,连清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想,自己以前想事情怕是想的太过简单了,这会看起来,这家里,何止是一个李氏和甜儿的事?
“夫君你放心吧,不会有下次的。”这样的事防不胜防的,只要是住在一起,除非是完全不走动,可依着钱氏那样的脾气,真的两家闹僵,估计她会天天站院子里指桑骂槐了。
“二嫂她,哎,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的,家里孩子多,她,她也不容易——”连清小心的打量着伏秋莲,没发现她生气之后,方多少放了几分心,他可是怕伏秋莲生气,想了想道,“以后咱们家有什么吃食,你不用给大嫂二嫂家送了,只给爹送些就好。”
“嗯,我听相公的。”伏秋莲弯了弯眉眼,眼底尽是信任,看的连清心头一暖,劳累两天的疲倦竟都被冲散不少,他躬身,朝着伏秋莲一拱手,“为夫这就代二嫂向娘子陪礼,多谢娘子不怪。”
“相公您这是哪里话,这礼我可不敢身。”伏秋莲抿唇一笑,实在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来,她也不过是看在连清的份上,又有几个孩子饿巴巴的眼神,才一时心软送了过去。
更何况,在原主的记忆里,这连家虽然都待她极不顺眼,可周氏却只是淡然,不理她,偶尔有事也是直奔主题,说完就走,至于钱氏,那就是个爱占小便宜,嘴不饶人,可实际上你让她真做点什么?那可是立马就会熊的!
所以说,这不管什么事,都得有个比照。在连家,因为有李氏和连甜儿在,所以,便是周氏这个只是漠然,不爱搭理人,甚至偶尔暗中使下绊子,吹吹阴风的钱氏在伏秋莲眼里都成了面目尚可的一类!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起来,伏秋莲正在洗脸,门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小孩子很是怯懦的“三婶,三婶——”
老二家的连康?
接过刘妈妈递来的巾子揩拭干净,伏秋莲笑着拉住一脸怒气的刘妈妈,摇摇头,“大人怎样,和孩子无辜的。”
“可是——”
“妈妈,咱们出去看看吧。”
刘妈妈气鼓鼓的点头,想说什么吧,可眼神瞟到自家姑娘那七八个月的肚子上,刘妈妈径自先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当是为小主子积德吧。
“连康,你怎的过来了?”
“碗,娘让我送来的——”
连康小心冀冀的捧着个碗,看着伏秋莲的眼神带着几分紧张,以前的三婶可爱打人了,她都看到好几回三婶在屋子里凶三叔呢。
今个儿不会也打自己吧?
“连康乖,把碗给三婶吧。”看着这个对自己很是提防和紧张的孩子,伏秋莲好笑又好气,这都什么事啊,敢情,你抢了我家的饺子,现在,直接让个孩子把娃送过来。
是吃定了我不能拿这孩子怎样,是吧?
她对着连康招手,尽量让自己笑的温和些,“别怕,三婶不会再凶你们的。”肚子里却满是腹诽,该死的,还真真的让钱氏给算计准了。
她能拿个六岁的孩子如何?
再有气,能对着孩子撒?
或者钱氏可以,周氏李氏她们都可以。
可她却绝对作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肚子里的孩子似是高兴了,咚的在她肚皮上踢了一下,她疼的哎哟一声,正把碗要递过来的连康心头一颤,拿碗的手接着一抖。
啪,大碗摔在地下碎成了好几片。
连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三,三婶,我不是故意的,这碗不是我打碎的,哇,三婶你别打我,我错了——”
伏秋莲的手还伸在半空,就那样看着碗摔在地下,还没等她说什么呢,连康这孩子魔音穿脑般的哭声响起来,倒把伏秋莲和刘妈妈给唬了一跳,刘妈妈黑了脸,上前两步,“你这孩子哭什么呢,你打坏我们家的碗,我还没和你算账,你自己竟然先哭了,这是什么道理?”
“啊,你们这是做什么,好好的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你们也不怕羞。”二房门口,虚掩的门里钱氏再也看不下去,心里眼里只是哭的一塌糊涂的小儿子,把门咣当打开,一溜烟的跑了过来,一把抱起连康,轻轻的拍送着他的后背法律着,一边眼底尽是怒意的看向伏秋莲,“三弟妹你也是,不过是个孩子,你和个孩子计较,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大可以冲着我来,你怎么可以欺负个孩子?”
“你怎么可以胡说八道?我家姑娘什么时侯欺负他了?”刘妈妈还要再说,钱氏却是一插腰,很是恶声的扯起了嗓子,“就是你,你推的,我看到了,就是你推的。”
伸手拦下刘妈妈,伏秋莲看着钱氏慢慢的笑了起来——果然是喂不熟的一头狼啊。愧她昨晚之前还想着能和二房处好就处好,毕竟,她在这里举目无亲,连清又是个书生,不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么,能相安无事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可她怎么就忘了,以前的伏秋莲拿东西堵她们嘴的时侯还少吗?可到头来换来了什么下场?哪怕这钱氏对她有半点善意呢,可有吗?
她平静的眼神或者是太过平静,就那么静静的盯着钱氏,不知怎的,钱氏竟只觉得那眼神让她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她心虚的移过头,拽起地下的连康就要走,“以后没事可别再来这里,你三婶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她要走,伏秋莲却是冷笑一声打断她的她,“二嫂,你且别走,听我把话说完。”待得钱氏轻哼一声,停下脚,却没回头时,知道她在听,也就罢了,她轻轻一笑开了口,“二嫂,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二嫂,你刚才的话说的很对,我家的门坎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得,特别是,你,还有你们家的人。”
“你什么意思?”钱氏心头一跳,忍不住扭头看向神然淡淡,嘴角轻翘,带着几分嘲讽的伏秋莲,声音里带着怒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家的人?”
“意思就是,以后,你,包括你们二房的人别再进我家,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我很不喜欢你们。”
“你,你竟然撵我们?”钱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恶狠狠的盯着伏秋莲半响,她吃的一声冷笑,“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家可是三弟的,他是我相公的亲弟弟,凭你一个小贱人,也敢开口撵我们?真真是好笑。”
“是么?相公,你来说说,我刚才的话,是真还是假,我是赶还是赶不得他们?”伏秋莲盈盈一笑,看向站在钱氏身后,脸色铁青,双眼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连清,“相公,二嫂说我是贱人,说你孩子是贱种呢。”
“我没说——”钱氏脸色也白了,刚才的话被连清听去了多少?可是见鬼的,连清不是一大早去田里了么,怎的好好的回来了?身子僵硬着转了下,她朝着连清挤出抹笑,“三,三弟。”
“二嫂,你刚才说我家娘子是什么?”连清逼上前两步,钱氏就退后两步,眼底尽是惧意,脚步有些踉跄的后退着,几乎被地下的砖块给绊倒,“我,我——二嫂和三弟妹说笑的——”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二嫂,如果我和二哥说你是贱人,那么,你生的孩子,我那几个侄儿都成了什么?贱人之子?”
贱人之子,岂不就是骂她孩子是贱种?
这怎么可以,钱氏一下子就急了,“三弟,你怎么可以骂人呢,这可是你嫡嫡亲的侄儿,你骂的可是你二哥。”
“那刚才,二嫂可有想到你骂的也是我?”连清眼底讥讽一掠而过,带着森冷寒意的眼神扫了眼钱氏,轻轻一哼,“我家娘子的话就是我的话,她说你们二房日后不要再登我家的门,那就不要,我家不欢迎你们。”
“三弟,那可是你亲二哥。”钱氏有些急眼,要是让连午知道因为她,而被连清夫妻生恼,甚至和他们二房翻脸,肯定得捶她。
“我可从来没说不是二哥啊。”连清淡淡一笑,嘴角勾起,眼底的讽刺愈发的明显,“二哥是换不了,可二嫂嘛,呵呵。”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完,钱氏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大怒,“三弟,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娘子累了吧,我扶你进屋去歇着。和个不相甘的人计较,没的失了自己的身份。”扶了伏秋莲进屋,他歉意的看向她,“待得日后,我有了能力,咱们便搬去镇上住。”
这也是连清早就想好的。
只要是他们还住在这,住在这个村子里。
所谓的分家不过就是个幌子。
再分家,难道真的能完全不理这个家?
而且你分了家,日后这个家里的人捅出来的篓子,祸事,你就可以完全摘出去?
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连老爹一个忤逆的帽子扣下来,连清在很多时侯也只能妥协,不然他就也别考什么举人了,安心待在家里种田下地吧。
可要是让这一家子拖累着,以后他的把柄也会越来越多,所以,对于这一大家子人连清也是比较头疼的。
“别急,慢慢来。这里也挺好的。”
“嗯。”连清扶了伏秋莲坐下,觉得有些无颜以对,都是他的家人,累的娘子这般,他想张嘴保证些什么,可目前这样的情况下,说了还真的不一定有什么作用!
想了想,他伸手握住伏秋莲的手,“娘子,你放心,不管日后如何,咱们夫妻一心,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伏秋莲微微一笑,转了话题,“相公怎的这个时侯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东西漏家里了?”
“我,我得去刘里长家借下板车。”
“咦,之前不是有吗?”
“二哥的小麦还没下完,说,说还要用——”事实上,是连午不知道怎的,竟然把车子借给了隔壁村的岳家,连清知道之后气的不成,回到家又看到钱氏所为,哪里还能忍的下?
所以,钱氏这也属于直接撞枪口。
“不是你们说二哥家的小麦都收好了,今个儿下午就是咱们家的了,怎的还要用车子?”看着连清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伏秋莲笑着没再问,“那么,刘里长家的车子可在家?能借给咱吗?”
“我,我想把咱家昨个儿割的那块肉拿去一半——”这是要付借资了,连清的脸色很不自然,生怕伏秋莲不同意,“娘,娘子,我不可肉也可以的,我留下那一块,你和孩子留着慢慢用,真的,我都不管吃肉的。”
“好,我让刘妈妈去拿给你。”
啊,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这让还想了满腔话要说的连清顿了下,继尔,他叹口气,“待得这次的麦收结束,我就去镇上再寻个馆去。你马上就要临盆,家里不能没有收入。”
“到时再说吧。”连清八月份就是秋闱,为了那么百十文钱,她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的让连清再出去,可现在也不是好驳他的时侯,便笑着推连清,“刘妈妈来了,你还不快去?”
“姑娘,姑爷这一下子就拿走了大半块肉,不过是为了借一天的牛车,老奴都说了,咱们干嘛不回去找大爷帮忙啊?”若是大爷叫些人手来帮衬着,怕是田里的小麦早收进家了吧?
“妈妈,日后这话可不许再说。我是嫁到连家,可不是咱们伏家招赘,相公日后是要考举人,做大事的,若是为了这些事让他日后生扰,可不值当。”
“是,姑娘。老奴晓得了。”不就是找岳家帮下忙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伏家又不是帮不起。刘妈妈心里很是不以为意,伏秋莲笑着看她一眼,摇摇头没出声。
或者刘妈妈不在意,但连清在意。
她在意。
连清在意,是觉得自尊不容有损。
哪怕帮他的是岳家。
男儿顶天立地,娶妻养家,这是天经地义。
老是让岳家帮忙,在别人眼里他成什么了?
伏秋莲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当一个男人依靠别人成了习惯。
他还会有多少冲劲?
甚至,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应该的?怕什么呢,反正,他做不好了,有别人帮忙嘛。再说,伏家一次两次能帮,能帮一辈子吗?若是日后突然撒手,连清心里会不会抱怨?
人心易变。她不想到最后,把连清养成这样一个人。所以,适当的帮忙可以,但有时侯,自己必须得让连清一个人去闯,去撞。
哪怕是头破血流。
但这是一个男儿的担当,是责任。
响午的饭是刘妈妈去送的,回来之后她便和伏秋莲说了,马上就要割三房的小麦了,而且,里长家的马车借到了,伏秋莲便是抿唇一笑。
不看在别块肉的份上,也得看在她们夫妻之前救治过毛豆的份上不是?而且,还有那些她时不时让大哥从镇上捎回来的好茶呢。
若是这么些个东西都换不回借一辆牛车。
那么,日后这个里长家她也可以直接就列为拒绝往来户了。
刘妈妈摆好了饭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用着,用罢饭,重新洗了手,伏秋莲从箱子里寻出从镇上扯的上好棉布,翻过来掂过去的看,边看还边比划着,这布,是要先从哪里下剪刀呢?
“姑娘您在那比划什么呢?”刘妈妈洗好碗回来,就看到伏秋莲拎了块棉布就在那里翻来复去的打量,才说了话,猛的脸色一变,扑过去,伸手抢过她手里的剪刀,“我的小姑奶奶,您这是做甚?”
“妈妈,我还要问你呢,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那可是剪刀,小心伤了你。”她不过是想拿着剪刀在棉布上试试,从哪里开始剪才好,看刘妈妈刚才那样,好像她做了什么天大的事。
“我的小祖宗,您还问老奴,老奴还艳情着问您这是做什么呢,好好的您拿什么剪刀啊。”说着话刘妈妈便自责起来,“都怪老奴,之前缝那个小被子时没把剪刀给收起来——”
“停,妈妈,你收剪刀做什么?”
“您这会子有身子,不能用剪刀啊。用了这个,会不吉的。”刘妈妈跺脚,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心头伏秋芝打小没了亲妈,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规矩?可又恼自己,平日里什么都想到了,好好的竟把这么一桩给忘了。
站在屋子门口,双手合十,对着天空很是念了一番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之类的话,又朝着地下狠狠的啐了好几口,方一脸忧色的转过头,“姑娘,您日后可不能再这样吓妈妈了,妈妈刚才魂都要被吓没了。”
“……”
半响,她瞅着刘妈妈的脸色,小心的问,“要是动了剪刀,会怎样?”
“孩子会出事的。这可是剪刀啊,可不得了,会惊了娃娃的魂儿——”
“……”伏秋莲觉得很好笑,这孩子出不出生,生男还是生女,能由得了一次剪刀就能做主的?可看着刘妈妈到现在还是一脸后怕的样子,尽管心里不以为意,可她便也点点头,“妈妈您放心吧,日后我记下了。不动就是。”
“我的好姑娘,这才是正理儿。”
伏秋莲抿唇一笑,拉着刘妈妈说起了别的事儿——她可没蠢到和这整个社会来对抗。
下午咪了会觉,不知不觉的便到了傍晚。伏秋莲起身下了床,刘妈妈正在一旁分检着丝线,看到伏秋莲醒过来忙笑着起身,“姑娘醒了?老奴扶您。”
“妈妈若是累便歇歇,不过是些个肚兜之类,还有两个月时间呢,不急的。”伏秋莲笑着看向刘妈妈,“小孩子家家的,也用不着多少的衣裳,长的很快的,咱们慢慢来就好。”
“姑娘您就别操心这些了,您啊,只管着好吃好喝的,然后,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给老奴生个胖乎乎的小主子出来就好。”
“嗯,那就托刘妈妈的吉言了。”
伏秋莲和刘妈妈两人说这些话的时侯,都忘了有一个词叫做一语成箴,她们两个只想着伏秋莲肚子里的孩子要到八月份左右才出生,可却还忘了有一种情况,叫做是——早产。
这会主仆两人都没什么心理准备,一心在屋子里说笑,眼看着外头黑下来,刘妈妈帮着伏秋莲撑好灯,又给她端了碗水,“姑娘有什么吩咐就喊一声,老奴去煮饭。”
“好啊,妈妈你去吧。”
伏秋莲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侯,让她大着个肚子去煮饭?周氏可以,钱氏也能做,或者,换成这个时侯的哪一个女人都可以。
可她却是万万做不来的。所以,这一会,她不知道有多感谢老天爷。让她一穿过来就给了她一个好父亲,好哥哥。
晚饭煮好,主仆两人坐在屋子里撑了灯,边说话边等着连清回家,只是,没一会外头便响起大房二女儿连霞的声音,“三婶,三婶在吗?”
“在呢,霞子是吧,有什么事吗?”对于大房,对于周氏这个人,伏秋莲是说不上什么好感,但太恶的印象也没有,如今听到连霞的声音,毕竟是个孩子,她便笑着起了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连霞,“霞子有事?”
“三婶,我爹娘和叔他们说,今晚要通宵把三婶家的麦子收了,娘让我回来拿饭,又怕三婶你不知道,所以,便让我过来和三婶说一声。”
“怎么好好的赶起了通宵?”伏秋莲有些诧异,这白天还没说呢,怎么好好的要晚上连轴转了?霞子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三婶,爹他们都说明天怕是会有雨,所以便急着把你们家的麦子收起来,明个儿早上还要赶着去把我家和二叔家的压出来呢。”
“成,我知道了。谢谢你啊霞子。”
连霞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又略带几分紧张的道,“三婶,我这就要去田里送饭,要不,我帮您把三叔的也捎去?”
“那,会不会太重了?”又是瓮又是碗的,这孩子才十岁,能拿得了多少东西?连霞抿唇一笑,“三婶您小看我,我可是能扛着三十斤的东西走到镇上去呢。”
“……”
伏秋莲没出声,旁边刘妈妈倒是开了口,“那就有劳你了,叫连霞是吧,老婆子这就去给你拿去啊。真是个好孩子。”她可不像伏秋莲,心里想这想那的,刘妈妈唯一的想法是,要是不让连霞把饭菜给连清带走,那姑娘准打发她送。
白天也就罢了,可这乌漆抹黑的。
她老婆子一个,倒是不怕走夜路的。
可让她把自家姑娘一人丢家里她不放心。
让连清饿一顿的话姑娘怕是会心疼。
连霞肯开这个口,可是再好不过。
把篮子放好,交到连霞手里,刘妈妈想了想回头把个火折子递到连霞手里,“今个儿晚上黑,去田里的路不是好走,路上小心些,拿着这个好走点。”
“谢谢妈妈。谢谢三婶,我走了啊。”连霞笑着招招手,扭头出了院子,伏秋莲隐隐的听到外头有别一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知道是有连玉和她一块走,便多少放下了心。
其实也是她想多了,以着前世走夜路的经验来想如今,她现在身处的可是古代,若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那是夸张了些,但最起码的,在三里屯村子附近方圆几十里的地界内,晚上劫道,寻花贼之类,的确是还没出现过。
而且农家的孩子早当家,胆肥儿,走个一刻钟左右的夜路对于连霞姐妹来言,那真的不算什么的。
“妈妈,白天不是晴的好好的,今晚会有雨吗,田里那些人怎么会知晓的?”又不是前世,有天气预报之类,那些人怎的这么相信?
“老奴也不知道,不过老奴倒是听说过,说是有些有经验的老农啊,能看天气知晓明个儿的天气呢,姑娘您可别不信,有些人啊,下不下雨什么的说的可准了。”
再准,还能准得过天气预报?
不过伏秋莲聪明的没出声,只是笑着点点头,“这倒是挺有意思的,若是碰到这样的人,倒是可以好好的请教请教。”
“也没什么的,不过是经验多罢了。”刘妈妈的话让伏秋莲一笑,这话说的,可不是字字说在了正理上?
晚上连清果然是没回来的。
因为心里有那么个念头,所以,伏秋莲便是连晚饭都用的少了些,刘妈妈劝了两回,便也由得她,待得伏秋莲歇下,刘妈妈看了看外头的天,想了想,合衣躺在了外屋的小床上。
半夜。咣当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一道接着一道的劈下来,刘妈妈几乎是跳下床,赤了脚跑到伏秋莲的炕前头,籍着屋子一角的昏暗油灯,以及隔着窗子劈进来的一道又一道的闪电,看到她只是眉头紧皱,脸色还算好,提着那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姑娘,您怎样了?”
“妈妈醒了?我没事。”说是没事,只是那出口的声儿却带着颤音,刘妈妈几乎能听的到她上下牙齿打颤的声响!不禁伸手搂住了伏秋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姑娘不怕,老奴在呢。乖啊,老奴陪着姑娘。”心里,却是把某个人骂了一千一万遍,要不是……自家姑娘岂会落下个惧怕雷电的毛病?
“妈妈,我真的没事。”伏秋莲把头从刘妈妈怀里挣出来,冲着她挤出一抹笑,只是那笑却是让刘妈妈看的心酸不己,“姑娘乖,不想笑咱就不笑,啊?”
轰隆隆。
又是几个炸雷连环响下来。伏秋莲的身子一僵,继尔,她猛的抬了头,“姑娘,外头好像是落雨了?”
“嗯,应该是落雨了。”
“这下可惨了——”伏秋莲皱了眉,把身子往刘妈妈身上又靠了靠,“妈妈,你说,相公他们,现在把小麦收好了吗?”
“老奴寻思着,应该差不离了吧?”其实说实在的,在刘妈妈眼里,那两亩左右的小麦还真的没当成什么事,伏家是镇上的大户,伏老爷又是从来不苛待下人,而且刘妈妈在伏家待的时间又长,伏老爷更是没把她当外人,能愧待了她?
在她眼里,那一两亩的小麦没就没了呗。
又不会真的饿到姑娘。
伏家岂会少自家姑娘和姑爷两人的口粮?
换做以前,真正的伏秋莲自然也是这样想,没就没了呗,不是还有伏家?
她们伏家有的是钱。
可问题是现在的伏秋莲不是真正的伏秋莲,一来她和伏家终究没那么深的感情,再说,前世多少血的教训,求人不如求己啊,二来,连清是男人,所以,让他为了养这个家,养老婆孩子辛苦,劳累一下,不是应该的?
在说,这中间还隔着连清男人的自尊呢。
以前的伏秋莲想不到,可不代表现在的伏秋莲想不到。所以,她才会由着连清去为那两亩田的小麦去受累。可现在,听着外头雷电交织,风夹着雨吹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时。
一时间,她心里也布满了担忧。
连清是个秀才,本来就累了两三天了。如今又是雨又是风的,他那小身板能撑的住吗?这个时代可是缺医少药的,可不能为了那一两亩地,而把连清的身子给赔进去啊。
她这里胡思乱想着,刘妈妈便以为她还是在害怕,搂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不时的小声讲些笑话给她听,最后,好不容易雷声小了声,刘妈妈便劝伏秋莲,“要不,姑娘您再歇歇?”不待伏秋莲反驳,刘妈妈便赶紧道,“姑娘您放心,老奴就坐在这守着您,老奴不走。”
“要不,妈妈你就在我旁边歇一歇吧。”
“这哪里使得?老奴可是奴才,姑娘您是主子——”伏秋莲一笑打断她的话,“可我从没把妈妈当成奴才,妈妈是打小看着我和哥哥长大的,说起来,是我和哥哥的半个长辈呢。”
“可是——”
她看着刘妈妈还犹豫,索性撒娇道,“妈妈不睡,我也不睡。而且,妈妈睡在旁边,我才能安心的睡呀。”
刘妈妈拗不过,只好侧身躺上。
或者是真的累了,或者,是觉得刘妈妈身上传来熟悉的气息,反正,没一会伏秋莲竟然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伸手把伏秋莲的一缕碎发挽至耳后。
刘妈妈的眼神落在伏秋莲右肩外。
一闪而过。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便是伏秋莲都不曾留意到的疤痕……
田里,连清冷冷的看着连午,“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管如何,二哥的麦子却是割好收的,可他们家的才割了一半,而且,还有大半割好的躺在田里没拉出去。
现在二哥竟然说,他要去弄自己家的?
“三,三弟,我——要不,我先去盖上,一会再来帮你?”身后,钱氏用力在连午腰里拧了一下,阴阳怪气的,“当家的,人家可是都不准咱们二房登门了,你还在这里死乞白赖的做什么,被自己的弟弟弟妹往外赶,要是我啊,早没脸,臊死了。”
连清气的用力闭了下眼,“二哥,你真要走?”待得看到连午期期艾艾,没个正面回答时,他眼底恢复清明,点点头,“那二哥你走吧。”
“三弟你先忙着,以后哥再帮你。”丢下这么一句话,二房的几个人匆忙小跑着而去。后头,立在大雨里,淋的一身是水,如同落汤鸡般的连清却是眼神平静,甚至还笑了笑。
以后,还有以后吗?
他扭头,看向站在他身侧的连夏夫妻,竟然笑了,“大哥大嫂也要回去吗?”
“三弟说什么混话呢,你大哥可不是那样的人。”周氏笑了笑,她也想走,甚至担心家里那几个孩子,可做人不是这样做的。
今个儿她撒手容易。
日后想要再求连清夫妻可是难喽。
所以,周氏这样的人还是让人喜欢的。
虽然她心里有着属于自己的小九九,但她做人却有底线,哪怕我是为了讨好你,巴结你,想着日后你能拉扯我一把,可自己做人却有底线。
不至于让人觉得太过贪婪,厌恶。
连午自然是听自家娘子的,再说,他本来也没想着走,听到周氏的话后,也只是点了点头,也不顾脸上的雨水,弯腰把地下的麦子抱起来,装车,在倾盆大雨里忙活了起来。
只把地头上的一车装完,连清叹口气,“大哥,大嫂,咱们回吧。”
“可田里头还有——”
“雨太大,车也不好进。等天亮,雨停了吧。”连清顿了顿,用力往前拉了下车子,肩头的绳子勒的他肩膀火辣辣的疼,他却眉头一皱一下,“只是,等天亮了怕是还得请大哥大嫂帮下忙。”
“应该的应该的。三弟你别和我们客气。”手脚麻利的把麦子卸掉,掉转了车子,三个人在风雨里往村子里赶去。
伏秋莲只是打了个顿,立马就醒了。她一动,刘妈妈马上也醒了,看到她要做起来,赶紧也跟着起身,“姑娘,您醒了?天儿还早,要不,您再睡会?”
“不用了,妈妈,我看着这会雨势小了不少,要不,劳烦姑姑去灶间煮一锅姜汤去?等到相公他们回来就可以喝了。”不管是天亮连清回来,还是雨停了刘妈妈送过去,这淋了大半晚上的雨,姜汤肯定要每人灌上两碗才成。
“好,老奴这就去。”
刘妈妈点点头,把油灯捻亮一些,知道伏秋莲也没什么睡意,便扶了她在炕上坐好,自己帮她倒了杯水,笑着道,“您且在这里歇歇,等老奴煮好姜汤,这雨差不多也停了,到时老奴再服侍姑娘您梳洗。”
“不急,妈妈你快去吧,只是路滑,小心些。”这会的雨势是小了不少,可刚才的大雨肯定在院子里积了不少的水,应该是很难走的,这么一想,她便又担心了,“要不妈妈再等等,待雨停了再去煮吧?免得路滑,再跌了——”
“无碍的,老奴这就去。”
刘妈妈走后,灶间很快便生了火。伏秋莲一个人坐在这里无聊,可又没什么事,又担心田里头的连清,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到虚掩的窗子一轻声响,她抬头看过去时。
一道黑影冒着幽幽绿芒朝她噌就窜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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