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幽石径,小桥流水,绿荫翠坪,曼城南区某高档社区的深处,华美最高法官钟进山的别墅庄园里,一老一青两位男子在缓慢散步中。
“……嗯,每年的国家行政部门财务审计工作都是从11月份开始,当然也包括国资委下属的国营企业。”钟进山老人背着手慢步在前走着,笑呵呵地看着远方的园丁在修建花台,“这些工作,不正是你们众议院的审计委员会主持的吗?”
“嗯,年年都进行,都没发现什么问题。”程大熊嘴角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但说话却很平静,“钟老,现在我们的体制就是个怪胎。表面上是三权分立,各司其职,但仅仅在国会众议院,议员担任国营企业管理者就不在少数。又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审计委员会的工作有多少真实性?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更需要一个更独立的审计流程和相关立法。”
钟进山此时停下脚步,慢慢回头,静静地看着突然到访的程大熊,眼神略带诧异。
“你是觉得审计委员会有可能每年都在走过场?”钟进山露出一丝苦笑,连连摇头,“小程啊,你突然冷不丁地说起这种事,倒让我没有多大心理准备啊。”
“没有肯定这种想法,但如今各项立法工作每年都不断,制度张开的网看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但我总觉得有一些缺口一直没有堵上。或者说,大家明明都知道。却都不愿意去堵……”程大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说出种话。似乎在嘲讽眼前的老人,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呵呵,这倒是,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件司法案件能直接指向我们这些人……在一般人眼里,这片土地上有‘国家和国民’两种东西。但在我们眼里,却是‘国家、国民、我们’三种……小苏之前一直念叨的‘社会本地化’概念,大概也包括将‘国家、国民和我们’融为一体的过程,但这儿谈何容易。”老人微微叹了口气。大概能理解程大熊的担忧。
“我们以前不是很讨厌特权吗?”程大熊抬头看着天空,有点茫然,“当民众和国家真正融在一起,而我们还游离在外的时候,会是多么可怕的未来……”
“呵呵,是讨厌,不过大多数是讨厌自己没有特权……我曾经也有过这种想法。不过。我们有没有特权,跟我们是否融入这个国家,是两个概念。”钟进山笑笑,重新朝一条小路走去。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需要法律干什么,仅仅是为了看起来制度很先进?”程大熊赶紧跟上几步追问着。
“呵呵。你自己难道没感受到吗?为了我们这种人的心啊……”钟进山指了指自己和对方的心口,露出微笑。
似乎理解了老人的暗示,但程大熊的心情却更差了。
……
女人间的秘密通常不能称之为秘密,珍妮再次怀孕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在曼城广播电台内传开了。
每天都有职员带着笑意往珍妮的办公室送礼物,虽然珍妮的孕期满打满算才两个多月。但送来的礼物里已经包含了类似婴儿衣服、木头玩具之类的玩意儿。从礼物内容上看,大部分都是给男婴用的。看来在珍妮拥有一个亲生女儿后,想要一个亲生儿子的愿望十分强烈,这种念头也多半受了不少华裔女职员的私下嘀咕的影响。
音乐节目总监的办公室里,珍妮又送走了一位前来道喜的女同事,终于才有时间去接着做自己的事——轻哼着一首一直“学了很久一直舍不得唱”的歌曲,一边在信笺纸上七扭八歪地照着一边的报纸练习汉字书写。
“爷爷!求你了!”
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陶心梅焦急的声音,期间还伴随着一个老人的长吁短叹,看样子似乎因为什么事起了冲突。
在一些职员的围观下,陶全富和陶心梅祖孙俩一前一后走进了珍妮的办公室,前者脸色有点不好看,后者则委屈得似乎都要掉泪了。
“小老给程夫人问好,不知程先生可在台里?”陶全富轻轻拱手,低头看不见表情。
“他身为国会众议员,会参加许多会议,不一定每天都在台里。请问陶先生有什么事需要我来转达吗?”珍妮见门外聚集了很多人,眉头微微一皱,赶紧轻轻比划了下手势,一位女职员赶紧把办公室门给合上。
“小老孙女这些年颇受程先生与夫人照顾,如今她年纪也已不小了……小老斗胆恳请程先生与程夫人准她离台。”陶全富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对面几眼,突然身体一曲,双腿就跪倒在地。
“上帝啊,真是太可惜了,难道出什么事了吗?”珍妮心里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身体赶紧朝一边退开两步,一边看着陶心梅,“心梅小姐,快扶你爷爷起来。”
“程夫人,您宅心仁厚,不计前嫌。陶家没啥礼教,这丫头少不更事,如有得罪的地方,请万万包涵!”陶全富说到这儿,老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小老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带这孩子回家,以后不唱了!”
“爷爷!我不要!”陶心梅一急,也跟着跪在了地上,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珍妮姐,别听我爷爷的,我会好好工作的!”
“你个不孝女,留在此地继续让人流言蜚语吗!也罢,既然程夫人无法做主,小老自会去找程先生告罪。”陶全富的声音有点嘶哑了,说出来的话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话说话,站起来对着珍妮又是深深一躬,摇头叹气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女人,珍妮长长呼了口气,总算镇定下来,坐到了一边,然后静静地看着正在起身的陶心梅。
“上帝宽恕,也许我不应该打听太多,但你爷爷的选择,大概也是解决你困惑的一种方式。”珍妮难得一次没了微笑,说出的话也明显带着一种暗示。
“珍妮姐……别听我爷爷瞎说,我真得很想唱歌!”陶心梅抹着眼角,没敢看珍妮的表情。
“其实不光是你,所有和我丈夫认识的人,都把他当做这个国家最谦逊与虔诚的绅士,帮助并改变他人的命运,大概比我见过的人还多。所以,一个女人对他的爱慕并不稀奇。”珍妮自言自语般说着,头扭向了窗外,仿佛在回想当初第一次和程大熊说话的情形,“知道吗,就算是我,在他面前,也会有一种自卑般的感激……我希望孩子们今后不要太像他。”
珍妮姐其实都知道了,可她为什么今天才说呢……陶心梅这下心里彻底乱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自己或明或暗地主动接近程大熊的事,其实不光是自己的爷爷都看不惯了,眼前这个程家正牌夫人也早就一清二楚的。
“……他第一次听你试音的时候,就说你有演唱的天分和一种独特的气质,能给所有辛劳的人们带来感动与愉悦,这大概是这个国家建立以来最大的收获之一。听起来,好像这种话还很熟悉呢,好像以前也对我说过……”珍妮说到这儿,自己都微微脸红了一下,再看看对面低头不语的陶心梅,珍妮心里突然泛起一丝不忍,“但……但这不代表他会背弃他的信仰和人格,选择一条让他人产生迷茫的道路。如果他真那么做,那绝对是这个国家最大的损失。”
“珍妮姐,我对程先生是真心的!”陶心梅一咬牙,连上几步,又跪在了珍妮面前,“心梅从小孤苦,只和爷爷相依为命。程先生对陶家有救难之恩,小女子愿真心服侍先生……您做姐姐,心梅做妹妹,绝对不会和您争风吃醋的!”
“仁慈的上帝,请饶恕这个固执而天真的人吧……”珍妮背过身去,连连叹气,“你打算让他成为一个背弃信仰的堕落者吗?”
“为什么你要那么自私呢……难道我对先生一片痴情,就是罪人吗?!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陶心梅抬着头,执拗地摇着头,“我只是想和先生在一起,没有拆散先生和您的意思!”
“可这是在践踏这个家庭的底线!我确实无法理解你那种东方式的爱情,但我只知道,这个国家为维护我的丈夫和家庭所制定的法律,是我最为感激的事情之一!”珍妮终于有点怒了,回过身死死看着眼前下跪的少女,语气渐渐发冷,“如果你和我一样继续崇敬他,那应该尊重他……我愿意去化解你爷爷对你的误会,也希望你能维护我丈夫本有的高尚品格。其实到目前为止,他给你传达的信息,不正是我所说的意思吗?”
说完,珍妮轻轻行了个礼,也走出了办公室。
愧疚,难过,或者说是绝望的表情连番在陶心梅的脸上流过,到最后,陶心梅身体一软已经摊到在地。
……
紧闭的试音室里,只有一道微弱的灯光照耀在昏暗的演唱台上。没有任何伴奏,珍妮只是闭着眼睛,嘴里轻声唱着她之前一直没敢公开播放的前卫歌曲,一首“替”陶心梅唱的歌。
“他剪了新头发,地址也换了号码,怎么问都不应答。算了吧,他装傻,惹你大声骂,别把自己,弄得像笑话。死了心,也能全部都归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爱一但,发了芽,就算雨水都不下,也阻止不了它开花。你是你,他是他,何必说狠话,何必要挣扎。别再计算代价,爱了就爱了。若失去感觉,算了就算了。结果别去管他,爱了就爱了。别再自我惩罚,做了就做了……”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