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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议定的会面地,定在了菜屿列岛其中一座小岛上。地形平坦,除了鸟粪和稀疏的灌木林,小岛上视野相对开阔,任何一方想要有什么小动作,基本上都能一目了然。
不过和其他人都小心翼翼的准备不同,两方会谈的主角倒显得轻松平静。严晓松拒绝了游南哲为之准备的一个步兵连方阵压阵的装逼出场,只带了几个宪兵和一个特工打扮的外交部文员就登了岛。而郑芝龙也摒弃了郑芝虎和郑彩建议的大队亲兵护卫,登岛随从仅只有郑芝虎带了几个亲兵。
一顶小帐篷,一套折叠桌椅,一壶茶,几个杯子,诚意的气氛一开始就营造得非常和谐到位。
“严兄当年以一国外使之尊遨游大明东海,心胸胆略可见一斑。小子当初不过是李旦门下区区通译,如今数年已过,严先生挥斥方遒,风采依旧,但小子却身陷俗尘,碌碌无为。”
换掉了多年习惯的甲胄戎装,郑芝龙又恢复成当年刚出道时的长衫青年的文质彬彬的摸样,望着眼前那笑眯眯的脸庞,微微拱手。从见面开始,郑芝龙就放弃了自己的大明参将的身份,一口一个“小子”的自称。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郑将军,估计谁也没想到,几年后的您,也成为了大明一方军镇大将,叱咤东海,万人敬仰。若早知道是这样,当年就应该找您多喝几杯了。”
严晓松微微摇头,盛满茶杯,做了个请的动作,对郑芝龙的客套不为所动,但脑子里又出现了当年在颜思齐举办的大宴上初识郑芝龙的场景。那个文弱但极为冷静机警的青年形象,和眼前留着一缕成熟小须的郑芝龙渐渐重合起来。
“好,好诗!好一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严先生之气度,让小子敬佩。”
如此英气爽朗的半句诗文一出,郑芝龙先是一愣,迅而大笑起来,双眼里更是闪烁着欣悦的光芒。
被对方这么一夸,严晓松才恍然大悟,因为自己不知不觉中就剽窃了清代诗人赵翼的中的诗句,不由得暗暗脸红。
“哼……不过一海外华夷混杂、狄夷之邦,在此地界卖弄斯文……”郑芝龙身后的郑芝虎冷哼了一声,傲然地双手抱在胸前,对着远处一排站得如木桩般的华美宪兵露出鄙夷的目光。
“芝虎休得无礼!严先生多年前已是一国之部堂阁官,又年长于我等,你我当以兄视之!还不快赔礼!”郑芝龙眉头一皱,回过头去,大声呵斥着自己的胞弟,此时此刻,又从一个文艺青年变成了大明参将。
郑芝龙的态度,顿时让郑芝虎垂下头,后者也不得不马马虎虎双手抱拳晃了几晃,算是赔了礼。
“经本国政府授权,我已经向贵国地方政府福建巡抚熊文灿先生递交了外交函,不知郑将军是否也得到了授权?”严晓松没有计较那个历史上莽撞到最终丢了自己小命的郑芝虎,只是微微一笑,就展开了手上的外交文书,“本应该亲自访问贵国福建巡抚熊大人,但既然郑将军替熊大人来会,而且许多事务也正好需要郑将军支持,那我需要得到会谈有效性的保证,以及……”
郑芝龙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几秒钟后也露出微笑,但态度也迅速严肃起来:“本官受巡抚大人派遣,前来浮头湾巡检防务,若事关闽浙海防,本官可一力承担。不知此次华美国兵船万里迢迢东渡,纵兵大明边海是为何?又何故兵犯东番大员岛,滋扰我大明海防剿匪军务?”
言下之意,熊文灿虽然是福建地方封疆大吏,但在边海军务方面,他金澎海防参将还是有量事独断的资格。再说了,现在谁不知道大明东海的实际掌舵人是谁?
这些正式交涉前的耍弄嘴皮子,其实严晓松和郑芝龙都心知肚明,也算是打了个平手。
“呵呵,那就进入正式议题吧。本次外交谈判的内容纪要,事后我会以正副本形式让郑将军校对,希望副本转呈福建巡抚衙门。”严晓松对着身边的书记官位置轻轻抬起了手,扮演文员的特工赶紧展开了纸笔。
“芝虎,你也在一侧笔墨详录,事后送与严先生勘校。”郑芝龙对这种煞有介事的谈判规则颇感好奇,在他印象里,就算是以前和弗朗机人或是荷兰人交涉,都未必把事情做得如此细致正式。见对方如此认真,自己当然也不能完全被对方掌握了所有节奏。
……
一场会谈一直持续到临近黄昏,除了偶尔能听到郑芝虎时不时的咆哮外,基本的谈判气氛还算和谐。
具体的会谈内容能否真正放到熊文灿的书桌上未必可知,但在华美国这边,外交会谈纪要被打上了3*级保密的印章。也就是说,送回国内,也只有外交部长苏子宁、总理齐建军以及国会参众两院的议长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查阅。
黄昏的晚宴,由远征舰队派遣蒸汽艇送来,郑芝龙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欧式的菜单,表现出了他不同于普通大明官员的个人习惯。华美国远征舰队总指挥张春锐准将,以军方最高代表的身份出席了这场外交晚宴,那种严肃又不失礼貌的军人风范,又让郑芝龙肃然起敬。
“郑将军,华美虽然远离大明,但国民多是华夏一族,说起来,终归是血浓于水。这次东行,一半是解决问题,一半也是‘探亲’。”一杯酒下肚后,张春锐的表情也温和了许多,望着浮头湾北方的深处,流露出一丝热切,“听说当年大明汀漳守备俞大猷将军在此地痛击倭寇,大壮我华夏声威,陆鳌所城之处有为其所立的记功碑。俞大猷将军是位伟大的将领,身为军人,我很想前去拜祭一番,以表达我华美国官兵对他的崇高敬意,不知道贵方是否同意?”
郑芝龙微微一愣,就连旁边一直情绪不是很好的郑芝虎都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俞龙戚虎”,对郑家兄弟而言,俞大猷虽然不是陌生,但在大明当时,俞大猷这个官途坎坷又总是得罪人的将领还不像后世那样被人很看重,而且名气也明显逊于戚继光,甚至在许多时候,戚继光一直“垄断霸占”着大明浙军的大部分名气。
但在后世的军事历史分析中,俞大猷虽然战果和名气不如戚继光,但战略层面的军事造诣却远高于后者,而且当时所获得胜利战果所处的战局,每一场都比戚继光要险恶得多。
大概17世纪的跨国入境规矩还没有后世那么繁琐装逼的程序,反正查收杨六覆灭后的俘虏和战利品还需要一两天的时间,让这个拥有华美国远征舰队最高领导权的华美将军去游览大明风景,倒也不失为一种亲近,郑芝龙当下就微笑同意,甚至还专门指派了若干心腹届时陪同前往。
……
两天后,押着大量战利品和战俘的郑芝龙船队开始返航,不过在船队出发不久,郑芝龙就召集了所有把总以上的军官在旗舰开会。
“杨六等人聚众为匪,为祸闽海,金澎海防水师此次寻剿海贼,大获全胜,杨六负隅顽抗,亡于阵前!诸军皆奋勇,当上报朝廷,论功行赏!”
郑芝龙站在船头默不出声,而他身边的郑芝虎则大张旗鼓地向在场的所有军官宣读着“战报”,听着让人无不瞠目结舌。
杨六不是已经被华美番国的兵船给灭了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金澎海防水师的战功了?而且原以为这次要过来救杨六,甚至是和那些华美番兵血战一场,结果却和和气气地离开,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和郑芝虎颇为夸张得意的表情相比,一船的军校们都有点表情茫然。尤其是郑家亲信,怎么也想不到这次郑芝龙会是带着这些“假到无以复加”的东西返航金门。
“……闽浙边海匪患猖獗,李魁奇、钟斌等匪首逍遥法外,奉福建巡抚大人之命,参将大人有令,必尽剿之,诸军须全力以赴!”
是什么大动静,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突然让福建巡抚和郑芝龙做出那么大的改变?对此,大部分郑芝龙的嫡系心腹都有没看透。
“郑彩,郭怀一现在藏在哪儿?”
自己的胞弟还在吐着唾沫星子在忽悠全船的兵将,郑芝龙却走回了船舱,召来了这几天一直垂头丧气的郑彩。
“回将军的话,郭怀一已逃到潮州南澳岛,身边只余十船,几日前求援信已到金门,正待将军处置。”郑彩赶紧低头汇报。
“嗯,等回到金门,你带领所部兵马,前去南澳岛,取郭怀一首级;让郑芝虎前去琉球与定海,围剿李魁奇和钟斌,生死勿论。”郑芝龙取过早就看过数遍的熊文灿亲笔书信,嘴角一抹冷笑,语气冰冷。
“将军,如此以来,岂不是这些年的辛苦都……”郑彩见郑芝龙居然打算牺牲掉这么多的棋子,忍不住声音发颤。
“此等人迟早会被朝廷剿灭,现如今我不杀之,华美人亦剿之送熊文灿做礼,甚或为颜家借花献佛,端得好盘算,到那时,我郑家还有何用……我已与华美严先生有约,这东海之事终归须从长计议……。”
郑芝龙说完,就走回了自己的卧舱,不再见人,只留下郑彩站在原地发愣。
……
郑芝龙大摇大摆地走了,浮头湾和菜屿列岛又恢复了平静,但在共和号轻巡洋舰的某个军官舱室中,海军少尉颜显屏正把自己关在里面大发脾气,几乎打烂了这间曾花了好多心思才布置好的“海上闺房”的全部装饰物。
想要前去“交流感情”的孙阳被灰头土脸地赶了出来,私下据说颜显屏对华美外交部副部长严晓松和郑芝龙达成的“和平协议”怒火中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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