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保,不如意啊。”章楶说道。
议和肯定是不可能的,因此王巨很早就离开京城,没有去陕西路,而是去了河东。
在未来,河东乃是重中之重,不是伐夏,西夏经过多次王巨多次蚕食式的征伐,早不是李元昊那个顽强的西夏了。但北方还有一个强邻,辽国可以从府麟路南下围魏救赵,支持西夏,可以穿过大漠,直接增加西夏的厚度,可以从宋朝挪出来的那个代州缺口南下,无疑在未来一段时间,河东路可能会经受着巨大的考验。
并且在关健时刻,河东路还要支持伐夏,包括战士,民夫,物资,大量牲畜车辆,同时如何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拿下西夏,王巨也要与章楶协商。
但两人说的是另一件事。
远赴中亚,击败北匈奴郅支单于与罗马军队的大汉名将陈汤上书给汉元帝时曾说,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应当将砍下来的脑袋挂在蛮夷人居住的槁街上,让他们知道敢于侵犯大治的尊严,那怕居住在万里之外,也一定要杀掉他们。
这个典故许多人都知道了。
不过王巨翻看汉书时,还看到他的一段话:往者之世,五胡当汉兵一,无他,甲坚器利,今日月稍跎,胡人亦明中原之法,亦能一兵当三胡。
以前,五个胡兵的战斗力才相当于一个汉兵,无他,器甲坚利,今天随着民族交流,敌人也知道了中原的一些方法,器甲跟了上来,但就是这样,一个汉兵仍相当于三个胡兵。
王巨感到惘然。
他还记得一段话,一个鞑靼的战士相当于五个明兵的战斗力,就记不得是明朝那个大臣说的了。
当然,这两个评价不能完全相信的。就象宋朝士兵吧,公平地说,如果放在个体,一对一确实不如西夏士兵或辽国士兵,不过整合起来,就不好说了,因此比拼的往往是主将的指挥策划能力,后勤供给能力,与其他的一些因素。
而且明朝士兵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弱,比如永乐大帝五次进入大漠扫荡,差一点将整个草原都扫空了,宋朝能否做到?
不过汉朝士兵确实很凶悍。
有人说司马迁与其他史学家夸大了汉军的战果,比如四十万匈奴大军于白登围困刘邦,匈奴那来的四十万军队。
这肯定是错误的说法,就象石羊河的上游,以前有两个大湖,一个叫潴野泽,面积达到了一万六千平方公里,在它的西边还有一个更大的湖泊,叫休屠泽,想一想后世鄱阳湖有多少面积吧,三四千平方公里!
即便到了宋朝水土开始恶化,这两个湖泊面积仍然有数千平方公里。在弱水上游那两个湖泊号称西海,面积更是大得吓人。
再比如巴丹吉林沙漠,到了后世沙漠里面几乎看不到人烟了,但现在仍有许多绿洲,因此西夏不得不置了三个军堡维持着秩序。
还有日月岭以西,后世人口那么多,那边有几个人?但在唐朝吐谷浑则能轻易的抽出几十万兵力,想一想那时居住着多少人口。
因此在汉朝时北方虽然苦寒,但远比后世的要强,匈奴抽出来几十万兵马并不奇怪,即便现在北阻卜如果一心开战,也能凑出来十万兵马,况且匈奴的疆域远大于现在北阻卜的疆域。
所以史书记载汉匈战争的伤亡数量是可信的,况且以司马迁对汉武帝的仇恨,对战争的厌恶,对“黄老无为”的向往,也不可能去美化汉军的战果。
有了这些前提,陈汤这段话确实可以做为参考了。
难道一个汉兵真的相当于五个胡兵的战斗力?
与马蹬无关,即便没有马蹬,终是清一色的骑兵,汉军虽也有骑兵,但与宋初的军队一个样,是以步兵为主杂以少量骑兵为辅的马步兵结合的军队。
于是就着这个疑问,王巨写信给了章楶。
两人讨论了许久,最终得出一些结论。
首先汉朝没有对主将进行严重的掣肘,就象李广下场有点惨,但仔细地分析,也不能怪汉王朝,人家就是那个制度,战争到来时,给你自由发挥的空间,立功了,嘉奖升官,失败失误了,必须进行处罚。
也不仅卫霍两个外戚名将,陈汤、赵充国、冯奉世、程不识这些人对外战争中表现同样也不弱。
因此这个少掣肘十分地重要,就象潘美南下,如果赵匡胤派宦官或士大夫对潘美进行掣肘,恐怕潘美也未必会顺利平定南汉。还有王巨这次来西北,如果朝廷进行掣肘,甚至不用掣肘,只要不配合,后果就堪忧了。
正是因为这条,才给了主将发挥才能的空间。
其次则是这个器甲精良,到了宋朝时,因为交流发达,这个器甲精良更不明显了,就象西夏有夏国剑、冷锻铠、西夏弩,不过总体上技术要相对落后,又缺少资源,西夏相对要落后许多。
不过坏就坏在两点,第一点宋朝官吏腐败,许多器甲质量严重不合格,即便王巨去了军器监后进行了一系统改革,朝廷也处理了许多贪污的官吏与匠头,但还不能杜绝。
汉朝也有腐败,但问题是人家的制度是将兵一体制,器甲直接关系到能不能在战场上胜利,自己能不能加官拜爵发大财,如果朝廷发放了大量不合格的器甲,各军主将会同意么?这便有效的杜绝了一些不合格器甲流通到军中。
宋朝从“流将制”变成了将兵法,看似将兵一体制,然而事实依然受文臣节制,各个武将继续做着傀儡,所以两者性质不同,也注定了许多劣器的产生。
为什么从这个以一当五的汉朝一直往宋朝身上引,其实就是借鉴了。
这些讨论的结果,王巨后来还通报了赵顼与各个宰相,然后说了一个问题,全部搬抄汉制那是不可能的,汉制同样有着严重缺陷,但不妨搬抄一部分,比如这个将兵法,同样是将,但宋朝一将官员只有几营,顶多四千人就登天了,会产生什么危害,因此不妨进一步放开各将主将的权利。
还有走私的问题,就象原来西北,西北商人购买西夏的青盐,向西夏出售生铁,前者舒缓了西夏经济压力,后者让西夏得以武装更多的器甲。
宋辽边境那边也有类似的现象,如河北因为辽盐泛滥成灾,一直无法执行榷盐制度。
依章楶的意思,只要查到相关的行为,无论是当事人,或者幕后人,都必须处决。
但这是不可能的,最好的例子就是晋商,后金军队攻破明朝城镇,抢走了大量金银,但这些金银不能吃喝,相反引发了通货膨胀,于是以范永斗、王大宇、王登库、田生兰等八家为首的晋商违反朝廷禁令,向后金走私了八成的粮食、火药、六成的金属与盐等物资,甚至向后金提供相关技术,以至后金火药技术不亚于明朝了,还为后金提供明朝的情报,细致到了每个关口守将姓名、士兵数量与装备细条,都透露给了后金。
****也有。
这极少数商人越有钱越贪婪,越贪婪越不爱国。
问题是这些人背后的关系圈错综复杂,用极个别人杀鸡赅猴还可以,如果想杜绝必会掀起哗然大波,敢警告燕军旗,可敢警告乡村教师?即便国家有这个雄心去整理,依然杜绝不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两者皆可抛!
不过在汉朝,因为匈奴野蛮,这种情况要好得多,所以造成了两者器甲悬差之大,大到足以忽视战马的作用。
第三就是训练有素,道理与前面一个样,放在宋朝因为制度问题,不可能实现了,且看各营指使,吃空饷,克扣军饷后勤,用士兵做私活,于是文恬武嬉,战斗力低下。
但就是这样,也比西夏那群散兵游勇军纪好得多。
第四就是实战,屡战屡捷所带来的信心,以及朝廷与大后方的强力支持。
至于最最关健的是,一个汉兵是否能抵五个胡兵,王巨与章楶都不相信的,因为汉朝将士同样是食素军队,以豆、粟为主。
只是因为前面几个原因结合在一起,一个汉兵未必能抵一个胡兵,但一群汉兵就能抵五群胡兵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即便三国那么一点人口,但就是这样,曹魏仍压着北方游牧民族打。
然后到东晋,其实东晋对十六国战斗力并不弱,不说淝水之战,桓温与刘裕两次北征,差一点收回了故土,可惜这两人都是有野心的主,无意中原,拿下关中分别都撤军回去了。刘裕之后的宋齐梁陈整烂掉了,那就不要提了。
再到隋唐,总体对游牧民族表现也不弱。
然而到了宋朝,汉人的战斗力立即换了一个样!
其实就是制度的问题。
当然,无论王巨或章楶不可能让宋朝回到汉唐那种制度了,况且那种制度可能会形成一种强大的军队,但对武将不做任何限制,无限地放权,又拥有太多的兵力,对外部厉害了,可内部也生了一个个致命的肿瘤。
这是无奈。
不过对这个以一当五,两人都艳羡啊。
想一想,以宋朝的财力,如果能培训出二十万这种“以一当五”的军队,哪里还再乎什么辽国,打就是了!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章楶便提到了王巨利用充足的财力,在华池县训练出的那支悍军。
王巨也意动,因为未来将西夏拿下来,西方是不用考虑的,黑汗不足以形成致命性的威胁,要么就是贺兰山西边大漠里的一些游牧民族,要么是赤岭以西的少量吐蕃人回鹘人,可能会有一些抄掠行为,但因为他们人口基数太少,根本不会动摇宋朝的统治。
因此重心立即转移到了北方,西夏的地盘从整个陕西路变成了南北河套与贺兰山,以及可能的居延海。但真正的重心则是在河东府麟路到代州这一线,向东延伸到河北路前线。
但象王巨那样玩也是不可能的,非是章楶能力弱,而是整个河东路正规的禁兵、乡兵以及弓箭手,达到了十几万人,不提装备需要多少钱帛,就说象王巨那样生生买来大批猪羊,强行提高士兵的身体素质,也会导致整个物价失去控制。再说,如果河东路这么做,做为主力战区的陕西路三十多万禁乡蕃兵,又该如何?
于是在王巨提议下,朝廷稍微增加了一些款项,用于姚麟所带的那些官兵身上。
两人现在说的就是这件事。
有了一些效果,但不是十分的理想,也不可能达到那个所谓的以一当五。
“太保,主要还是缺少远征式的实战。”
“远征式?”
“汉唐军队之所以强大,不仅是因为战事多,将士熟悉战斗,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时常长途跋涉到数千里万里之外的河中、大漠深处作战,这不仅会增加士卒相互的配合,也提高了士卒的韧性。虽然去年我们调动了许多将士去了银夏作战,但路程不远,而且因为提前安排,我军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击败夏人,缺少残酷性的战事,故对士卒战斗力增强有限。”
“也是啊。”
“另外与陕西路士卒不同,虽然我朝偶尔也调拨河东路士卒增援陕西路,但次数兵力终有限,宋辽承平时久,河东路成了二线所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河东路将士远不是北汉时那支强军了。”
王巨微微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一条,他比章楶知道得还清楚呢。
“太保,以我之意,最好调动一批精悍的禁兵前往河北路,进行换防。”
河东路将士多少还经历过一些战事,章楶过来又整训了一年多时光,而河北路呢,岂不是更糟糕。
这是以防万一的,如果辽国军队自河北路南下,河北路将士又不敌,到时候说不定就让宋朝无法平灭西夏了。
但不可能将陕西路蕃军调往河北的,他们也等于是乡兵,岂能调赴河北?而且陕西路战场还指望他们是主力军队呢。
那只好矮子里挑高个儿了,虽然陕西路驻扎的禁兵不行,不过这些年来,多次经过一些战事,比河北路那边的将士要好得多,换防数将过去,再加上原先在王巨建议下训练的一批边军,虽不能说以一当五,甚至不能以一当一,但总比没有要好得多吧,那么出现万一时,河北路才会平安无事,最少能坚守数月时间。但只要数月时间,西夏也就拿下了,到时候兵力也抽出来了。而且在王巨建议下,去年朝廷刻意拨出大笔钱帛,将吕梁山与太行山的几条山道拓宽,虽不能称为平坦大道,但可以让数千骑兵提前数月驰援河北路。
不过也没有那么容易,调拨那几将官兵过去,能打的将士是不愿意前去河北,还指望着立功受奖呢,不能打的,兴师动众地调到河北是不管用。
春天正式到来时,从陕西路必须赶到河北前线,并且还要提前请求朝廷恩准,时间十分紧张。
将一部分兵力调往河北,那么必须从京城抽调一些兵力过来支援,然而有那个一土盖天了,京畿兵力也不能让它空着,所以必须要从河北路再抽调一些兵力返回京城,“以防”着王巨盖了天……
这一来就复杂了。
王巨沉思。
“太保,听说京城有一些传言啊。”
“质夫兄,你也听到了?”
“恩,这个传言不好啊,为何朝廷不管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