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为何要辞官?”赵卨道。
“公才兄,难道朝廷制度不准许官员自己辞官回乡?”
那是不会的。
富弼他们反复请求致仕,不是制度不准许,而是那样致仕,朝廷还会让他们戴着一些高级的散官,同时还有不菲的退休金。但象王巨这样辞官,就什么也没有了。
“陛下对子安很器重。”
“陛下对我很器重,但我没有回报陛下吗?公才兄,我知华池县,配合蔡公大捷。陛下即位,我献三策,裁军强兵、逐步减汰官员、坊场河渡制度,就包括现在的淤田,也是经我才引起大家注意的,那时直到介甫公来到京城前,几乎让陛下当成了国策。然后主修郑白渠,公才兄,如果没有郑白渠的产粮,去年庆州战役,国家得花费多少?随后主持军器监,不仅推出了火药、虎踞炮、新式铠甲,改良了神臂弓,以及各种刀具藤盾,并且献策,让朝廷发起邮驿变法。”
也就是王巨所说的邮政系统。
王安石也采纳了,因为弊病不多,涉及的利益也不多,所以也是反对声音较小的变法。
当然,当时王巨想出这个办法不是敛财的,而是为了木棉司,木棉司的背后,则是向南方的移民。后面的才是王巨真正看重的。
虽然到了王安石手中,又加了一些敛财的新条款。
“嗯,木棉似乎也与我有关,来到庆州。是庆州大捷。公才兄。你说我那一样对不起朝廷?”
赵卨也无语了。这些功绩,不论那一样拿出来,都足以让任何官员啃一辈子老本了。
他不得已说道:“正是子安有如此大才,更应当效劳朝廷。”
“公才兄,你当真不知,满朝堂的大臣都将我骂成国贼,小人,又有谁站出来替我主持公道?这种情况下。让我如何效劳朝廷?我非是夏竦,公才兄,你不要游说了。”
话说到这份上,赵卨只好离开。
不要以为他是延州知州,虽然他不会害怕王巨,但就是王巨辞官了,也不会害怕他牵就他。
妃儿说:“官人,他也是好心。”
“他未必是好心,暂时他是文公的人,我这一辞官。那一个人最尴尬?”
王巨走的其实是一步险棋,原因他也与章楶解释过了。否则连章楶都在劝说他。太激烈了。
宋朝刑不上士大夫哪。
上了,大苏,看看全国上下叫冤的。
因此能卡住王巨的无外乎就是官职。现在王巨连官职都不在乎,那还用什么来卡王巨?
那么以后有人想对付王巨,就要琢磨一下。王巨不在乎官职,可有几个人不在乎官职?甚至连京城都不愿意离开,况且在京城的官职。
并且这一辞,远不止这一条……
若是这一步走成功了,以后王巨也能安心做事了。
“官人,这与文公有何关系?”
“放心吧,不用多久,官家的诏令就会到我手中了。我若立即反悔,那就会成了一个天大的笑柄。”
但有这个人在耳边烦,终不是一个事。王巨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我们到横渠去,与恩师会聚,顺便教一教学子的数学。”
郑白渠还有一栋宅子,不过除了主宅外,余下的宅子也被王巨拿来当私塾了。不能现在将那些学子往外赶,可不赶,他身边这么多人,也没办法住。
然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最亲近的亲人,一个个去了杭州,马上又要向泉州转移。包括延州,都没有什么熟人了。所以索性去横渠。
想到这里,他喊来陆平:“陆平,你马上带着一些钱帛,骑马去横渠,替我盖几排房屋,随后我们一道去横渠去。”
“好来。”
陆平先去了横渠。
随后王巨在延州城逗留了两天,带着一家老小,好一大群人慢腾腾地向横渠出发。
但庆州那边却炸了营。
章楶没说,不过王巨在州衙接待候元礼的,边上有胥吏,有衙役,这些人迅速将消息泄露出去。
百姓不相信哪,王巨怎么会逼得辞官,也不是年老多病,难道真是昏君当道?
于是一个个来到州衙询问,章楶只是确认了王巨确实是辞掉了官职,其他的没解释。
不过王巨在州衙里解释得很清楚,章楶不说,这些胥吏衙役们全说了。
庆州军民得知真相,全部迷茫了。
将士们则是心想,自己打败了几十万前来入侵的西夏人,不但无功,反而是有罪的。
那些作坊主们则是心想,这种贷助是苛民,天哪,那么多苛几次吧。
百姓则是心想不是说爱民如子是好官吗,怎么成了收买民心,或者说现在爱民如子做得不对,非得象孙沔那样贪污残暴,才是大宋的好官?
这都是什么道理啊。
当然,如果军民继续这样想下去,那很危险的。
特别是那段横山,西夏可是念念不忘。
章楶迫不得已,只好向百姓们解释,非是官家昏庸,官家一直对王巨十分器重。只是因为朝中有些大臣不喜王巨,因此想方设法诬陷王巨,这才逼得王巨辞掉官职。
这一说,矛头只对准了一个人。
去年王巨与文彦博发生冲突时,知道文彦博不会甘心的,因此将所有真相,来龙去脉,暗中派人宣传。
尽管他一个人的力量有限,然而还有一群人,他们也巴不得将文彦博的名声抹黑。因此在这些人的鼓噪下,几乎整个宋朝百姓都知道了文彦博在庆州大捷后的懦弱表现,以及他那句名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是与百姓共治天下。
至少在庆州。男女老少都知道文彦博在打压王巨了。
因此整个庆州议论纷纷。包括一些过往客商都加入到了议论行列。
这天,庆州城中一个生意兴隆的茶肆,便有两个客商在议论。其中一人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说不定能让王知州回到庆州。”
他俩只是说着玩,但他们是外地客商,并不了解当地百姓的心情,前面说完,隔壁茶桌上的几个茶客便拉起他的衣袖。问有什么办法。
这个客商便说道:“上书朝廷啊。”
并且他还举了一些例子,就象张士逊在知射洪县里,百姓舍不得他走,便拼命地将他挽留,甚至直接将他堵在县城里,不让他出去,然后上书转运使,转运使上书朝廷,成功地留下。
不仅是张士逊,在宋朝类似的事迹有好几十起。
有人是粗暴地强行将官员留下。有人是一边留一边上书。
有的留成功了,有的没有留成功。
那客商一一娓娓道来。
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普通宋朝官员来来往往,百姓哪里管得着,甚至有的官员老百姓还巴不得他们早点走呢。
即便是优秀的官员,也未必能做到让百姓相堵于道,相堵于城,再三挽留,如范仲淹地方官做得很不错,然而多会有百姓强行将他挽留下来?若不是出这档子事,王巨以后走了,庆州百姓肯定舍不得,说不定相送的百姓又相堵于道,引起轰动,但未必强行挽留王巨。
这是在特殊条件下的产物,有大恩于百姓,如张亢,就被百姓相堵于道挽留过。
或者前任暴戾,形成了严重的鲜明对比,或者其他类似的一些情况发生,才会发生这种现象。
不过百姓不知道啊,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候他的同伴说道:“有什么用?王知州都辞官离开庆州了。”
这人不服气地说:“最少还王知州一个公道吧。不然皇上还真以为王知州在下面鱼肉百姓呢,辞了官,还污了名声。”
“你以为一般人就能见到皇上啊,到了诸位相公哪里,官官相护,还不是瞒了下去。”
“一个人不行,十个人呢。十个人不行,一百个人呢,就象去的东明县一样,最后皇上还不知道了吗。”
“东明县,那是在京城,这里是什么所在,庆州,边塞。”
“边塞又如何,难道它不是宋朝的边塞?”
看来这两人喜欢抬杠,然而边上的人却听得抓耳挠腮,便问:“两位哥子,什么东明县哪?”
其中一人便说了东明县事件,不过他们不是庆州本地人,然后两人抬着抬着,又抬起一个京兆府妓馆的行首漂不漂亮。一人说很漂亮,另外一人说并不漂亮。
京兆府行首与庆州百姓无关,两人在为那行首抬杠,余下的茶客则在讨论如果上书了,管不管用。
于是在两个客商“无心”的抬杠下,庆州百姓开始商议上书朝廷。
这时庆州作坊主田秉义站了出来,对其他人说,明公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们是互相帮助,我帮助了你们,你们也帮助了我。实际我们真的没有帮助明公,现在才是轮到我们帮助明公的时候!”
他就是那九位作坊主之一。
在他的带动下,许多人开始商议如何帮助王巨,如何上书。甚至一些外地有见识的商贾也加入这一行列,替他们出主意。毕竟王巨所到之处,军功赫赫,但政绩也蜚然,多数人还是倒向王巨的。
人多主意多,渐渐拿定了主意。想要帮助王巨,必须轰动,必须让皇上看到真正的民意,不能让一些“奸臣”将皇上蒙蔽。
因此在一些有名望的乡绅带领下,各自组织安排。
一些人于各村寨串联,他们找来白布,让各村寨的百姓签名画押,不会写自己名字的,则让别人代劳,他们本人带着自己一家人在名字下面按上手印。
另外一些人则组织乡间遗老,毕竟是农忙时季,只能让老人去京城请愿,而且老人去京城,会更让人震撼,最少官府不会派人抓捕这些老人。
又有一些人找到各个因为战斗重伤残疾的士兵,让他们与这些老人一道去京城。
祖阳这些深受王巨之恩的商贾则捐助这行人来回路上的路费,以及一部分驮马与马车。
不到半个月时间,大伙准备妥当。
一共有近两千个老人主动参加这次进京请愿,同时还有好几百名残疾的重伤兵,然而最震撼的便是那份请愿书。
在庆州环州户册上,庆州只有两万余户,环州不到五千户。
但究竟有多少户,是一个谜团,因为许多蕃户并不在户册上。
不过这一回有多少户基本出来了,庆州签名按手印的户数达到了三万一千户,环州的达到了一万六千多户。当然,也有极少数百姓没有请愿,特别是被王巨镇压的那些蕃人。
并且连口数也能统计出来,因为每一个姓名下面,都由家主带着全家老小按下了手印。
有人将这些白布缝在一起,后面绞上竹竿,又买来路上吃喝住行的物资,放在马车上,然后在庆州城等着这些老人到来。
在这件事上王巨做得有点儿无耻。
不过它真的很关健,如果这一关闯不过去,宋朝以后继续倾轧吧,即便王巨,也没有办法扭转了。
但因为做得巧妙,连章楶都没有察觉,一度在边上替这些百姓出谋划策呢……
两天后,老人与伤兵一起集结,真正高寿者,身体不好者,与腿脚重伤的伤兵,一起上了马车。
余下身体还算利索的老人,则是手持着竹竿,在诸人千叮咛万嘱咐下,浩浩荡荡离开庆州城,向京城出发。
章楶也站在城门口相送,而且这么多天第一次露出笑意。
想一想,这份由五万户签名、二十多万口百姓按下手印,长达几十米的请愿书,由这些老人手掣着,一路向东,多引人瞩目吧。
反正这行人刚到宁州,就将宁州大大小小官员震得里焦皮嫩,呆若木鸡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