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巨看着眼前九个人。
九人个个脸上都有着羞愧之色。
“坐吧,”王巨说道。
九个人也不敢坐。
“让你们坐,说不定某马上会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这九个人都是发展基金贷助的作坊主,其他的作坊主基本都将贷款一起偿还了。
就是这九人未还,但他们各自情况不一样,有的是因为经营不好,有的是因为收效慢,这些贷款全部置办了各种实物,或者其他,现在无法及时便卖。或者说只要卖掉,马上就会产生严重亏本。
其中还有两户人家本身就亏本了,更是没有办法偿还这个贷款。
王巨让他们坐下,指着前面七户作坊主,这七户是前者,没有亏本,只是无法套现。王巨翻着账册,然后抬头问:“你们七户能不能凑出一万贯?”
“这个行,”七人马上说道。
“那就好,你们自己分摊一下,凑出一万贯出来,余下的一万九千余贯,本官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准许你们五年内偿还,同时免掉余下四年利息,你们能不能办到?”
“啊?”
“能不能办到。”
“能办到,能办到。”
:王巨又看着余下两个作坊主,这两人眼中也露出希冀,王巨说道:“你们经营得很不好。”
为什么这九个人都有点羞愧呢,王巨既然将这些欠贷放下去,也派人追踪的。看到有的作坊苗头不对。主动替他们想办法解决困难。还提供了许多便利条件。
有一些作坊主在王巨支持下,迅速扭转过来,不过这几人,遇到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却没有做好。特别是这两人,王巨刻意派胥吏上门指教了三回,但到现在,还没有扭亏为盈。
因此王巨说完后。两人立即忐忑不安。
他们的作坊非是王巨所说的“朝阳产业”,因此借贷时,都用田宅做了抵押的。
难不成这个知州为了收回这个借贷,会将他们田宅典当?
“你们也不用担心,某只是说你们经营不好,就要想办法学会经营,万一本官离开庆州,下一任新知州来了,你们怎么办?”
“明公……”
“这样吧,本官再借给你们每人各两千贯贷款。同样是无息贷款,而且期限是十年。但十年后,你们能不能做到将它偿还给官府?”
“一定能,一定能。”
“那我们来写新契约。”
王巨拿来笔墨,写下新契约,各自签名画押,王巨也盖上官印。
忽然九个人一起跪了下去:“明公大恩大德,如同我们再造父母,愿下辈子做牛做马……”
“你们全部给某起来,”王巨喝道。
他一喝,九个人一骨碌全部爬起来。
王巨又让他们重新落坐,说道:“某为什么设立这个发展基金,它是发展环庆二州经济的。为何有家、村与国?如果一个家夫妻相互不忠,父子相互不慈不孝,兄弟相互不友爱团结,这个家还是不是一个家?如果一个村的百姓不互相帮助,贫困百姓赌狠耍赖,富户鱼肉乡亲,那么这个村还是不是一个村?家如此,村也如此,国更是如此。只有更多的百姓联合起来,互相帮助,人多力量大,才能做很多事,例如水利改造,才能居住更多的百姓。例如抵御外敌,只有更多的人在一起,才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保卫我们的家园。这才是国出现的由来。然而蛇无首不行,所以一个国需要君王,由他来领导百姓。但国家大,君王不可能一一下来视察,只能由官员来治理。说官是父母官,实际官员是这个互相帮助的大集体的融合剂,凝固剂。如果你们真要感谢,得感谢乡亲们,若不是他们将钱帛存于发展基金,本官就无法借贷给你们。当然,你们如果经营得当,养活了许多佣工,主动交纳了商税,反过来又可以使更多百姓富裕,本官手中有了商税,又可以造福更多的乡亲。也就是本官仅起一个凝固融合的作用,真正互相帮助、共同发展的是你们自己。”
其中一个长者说道:“但没有明公,那来的什么凝固融合……”
“是啊,是啊。”
“所以国家需要官员哪,这也是官员的本职,我做得好是份内的事,做得不好,那就是失职。否则如何对得起陛下给我开出的薪酬。要知道这些薪酬,同样也是从百姓身上敛出来的。”
这说法太超前了,九人不敢接话。
王巨又说:“你们堂堂正正地做人,经商,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违反国家律法,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向人下跪。你们丢掉了尊严,别人也担当不起。”
“明公能担当得起。”
“我也担当不起,最多说,我帮助你们,但你们也帮助了我,最少在你们帮助下,我才有了一些政绩。行了,其他什么也不用说了,你们回去吧。”
几个人让王巨轰出去了,当然也不算是轰,不过他们站在州衙外面茫然,自己帮助了知州吗?
然后又感动又羞愧地回去。
王巨又看着账册。
为什么王巨要他们分摊那一万贯钱,这样,发展基金账面上就不会出现亏损了,还盈余了三百十几贯钱,要么就是这九人手中的两万多贯的欠条。
王巨开始发布露布,让所有存钱的百姓将这些钱取出来,未到期同样也要取出来,但照样付给他们三厘利息。
然后王巨又骑马去看了几个贫困的寨子,苦口婆心教导他们,怎么才能改变现在的落后状况、贫困生活。
大家也没有太注意,好官嘛,所以王巨才这么做了。
只有极少数人隐约察觉得不对劲。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又让他们感到更不安。
王巨雇来了几辆大马车。然后让妃儿与琼娘以及家中的一干女仆与孩子。带着行李,一起上了马车。
有邻居担心地问,王巨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让妃儿带着她们去延州看一下祖宅。
当然,许多人不大相信,不过王巨不说了,他们也不敢问了。
随后朝廷中使便来了。
一个叫候元礼的宦官,不过王巨倒认识这个太监。关系还不算恶。
王巨将候元礼迎到州衙,候元礼说:“咱家来是传官家的口令,让你进京述职。”
“这个我知道,”王巨点点头,早等着了!
他又说:“不过不用我进京述职了,有的我在这里就可以答复陛下。”
“王知州,这怎么可以呢?”
“我说可以就可以,醇之,替我做记录。”
“喏。”黄骅应道,立即拿下笔墨纸砚。准备记录。听到记录二字,候元礼脸色立即起了变化。弄不好马上就要发生大事了。
章楶坐在边上,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王巨又说:“官家召我进京述职,不过是四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在我授意下,十个商户将烟花作坊与竹纸作坊便卖,这倒也罢了。关健是他们又从烧酒作坊里抽身而出,将其捐给了朝廷。介甫公接受不好,不接受更不好,况且里面生产的高度烧酒,是消毒的最佳良药,因为有了它,现在每场战争下来,都会减少大量因为伤口发炎而产生的死亡。所以介甫公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过去,这一接受,难免会让朝堂的大臣弹劾不休。因此官家希望我进京,替介甫公解释一番,化解他的尴尬局面。但我不解,首先介甫公推行市易法,由市易务收购滞销商货,试问竹纸、烟花、烧酒,还有蔗糖,那一样是滞销商货?我与陈襄之恩怨他不是不知,为何将陈襄调到杭州?不错,是我授意的,但请看原因。这就是陈襄给的数量与价格,那边的则是原来的产量与售价。”
王巨递来两份账本,让候元礼观看。
“这个数额几乎是原来产量的两倍,几个作坊如何能按时完成。还有这个价格,几乎连生产的成本都保不住。有了这个配额与价格,候中使,你让我怎么办?”
“这是陈襄在胡闹,非是介甫公本意。”
“介甫公既然主持变法,岂是寻常人?难道不知道陈襄去了杭州,会发生什么吗?所以有了介甫公的因,才有了这个果。并且我正在考虑另外一件事,蔗糖作坊的配额与价格同样让人无法忍受,不过里面可有长公主与若干宗室子弟的契股,我要不要让延州商户脱身出去。”
“王知州,千万不可啊。”
“可不可,非是我,而是介甫公,如果有了这个配额与价格在,不可也是可。如果不是这个配额与价格,也许我会重新考虑一下。至于余下三个作坊,我不会与介甫公去质辨,但也休想让我替介甫公辨护,我不会那么贱的。”
“但是官家……”
“这就是我给官家的答复,希望官家也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况且这个市易法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王安石在江宁守孝时看得好啊,这些人放高利贷,又坑人,但确实赚了钱。因此他的变法,处处能看到高利贷的影子。只不过将高利贷的利息略略下降罢了,但实际还是高利贷。
王安石又看到商人做生意赚了很多钱,因此产生这个想法,如果将全国的生意垄断起来,那么国家一年得赚多少钱?实际呢,市易法最高时所赚的钱还不及青苗贷敛的钱多。并且这些赚来的钱,还多是一张张欠条。
实际开始做得就不错,让薛向主持南方九路调度,那才是真正的经营之道。不过王巨也不想多说了,再说马上更坑爹的保马法又来了……
“第二件事便是王雱所说的考成法,不错,它是我说的,不过它看上去虽很美,可弊病太多,故我一直未向官家禀报。比如说用经济收入当作考成标准,来考成官员政绩。不用说几年后国家税赋与其他收入会激增之。但带来的弊病同样很严重,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官员多以言利耻之,不管是真耻之还是假耻之,懂经济的大臣确实是很少,现在国家又用这个来考成政绩,那么不懂之下,多数官员必然加倍敛苛百姓,增加各州县的税赋与其他收入,以求升迁官职。百姓苦之。官员带头言利,全国上下皆以钱为标准,那么道德必然会逐渐丧失……”
就象白猫黑猫说,还有洋大人至上说。
它的背景是在全国上下极度贫穷,技术也极端地落后情况下,才推出来的说法。
然后以此考成,具体的就是看各地的挤地皮,以及招商引资。
招商引资让洋人沾了很多便宜,特别是倭国人。
不过仔细想一想,至少因为这些外资进来了,虽然他们不会真的将高端技术传给中国人,不过见识了,大家知道了差距,就不会象以前那样闭塞,盲目自大,更看到先进的管理方式、生产方式,国人就渐渐追赶上去。
当然,它的弊病真的很多,何谓白猫与黑猫,那就是只要不严重触犯国家律法,不管是正当的,还是灰色的,只要能发财,就是好的。
由是带来一系列很不好的后果。
但考虑到在七十年代末那个情况下,它确实是一场及时雨。
随后矫正就是了。
如王巨所说的,那有不变的“法”。冬天必须穿厚衣服,不然会冻死人的。夏天就要穿薄衣服,否则会热死人的。
然而在宋朝,一旦出现这个局面,大家又不懂,又没有先进的国家来比较,如何去矫正?难道再来场变法?
王巨继续说道:“如果以军功来考成,必须让武将出将入相,未必会真的产生五代之乱,不过士大夫会同意吗?用道德教育来考成,自古以来的道德标准是淡泊名利。然而想富,则离不开工商,商贾本身是逐利而行的,国家想富强,然而却以淡泊名利来考成,能行得通吗?”
“顾此失彼?”
“候中使,正是此意。当然,如果智慧足够高明,顾了此,也能顾了彼。不过根据介甫公的变法来看,我认为介甫公恐怕还是做不到的。所以王雱这个考成法还是莫要急着实施。”
王雱是去年进京城的。
这个王巨不管,主要是前段时间,他忽然推出考成法,以变法的落实好坏,作为政绩标准来考成。
并且他也没有居功,说是王巨提议的。
可能他想用此来逼迫王巨加入变法行列,也有可能是他报复王巨,但究竟是什么想法,王巨也不大清楚了。毕竟两人只有一面之交,对这个衙内,王巨并不是很清楚。
当然,这个考成法推出来后,整个朝堂大乱。
既然赵顼召王巨进京述职,这一条也必然询问的。
因此王巨在这里做了一番交待。
然而这两条不是最主要的,王安石可能对王巨也产生了反感,然而另一伙人则不同,他们是想彻底踩死王巨。这就是王巨下面要说的……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