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王安石嘴张了张,想说终未说。
实际王安石也动了手,但没有成功,到了宋神宗末年,官员数量不是两万五千多人了,而是两万八千多人,越裁越多。为什么,王安石没有从根源上动手!
而且他与赵顼、王巨三人三种想法。
王安石敛财确实敛疯掉了,钻到钱眼里,连新收复的熙河地区蕃人也要征税,实际王韶利用市易法在变相征税,比税务所得还要多。但王安石仍不满足。
赵顼的根本是填上黑窟窿后,积攒钱帛,用来伐夏,先灭掉西夏,没有西夏这个累赘,马上宋朝一身轻。王安石在“术”上高明,但在钱的用途上却不及赵顼。赵顼同样未用好人,让高遵裕指挥,种谔自私了一回,又让徐禧与种谔合作,于是惨败后再来一次惨败,活活气死。但他们同样未动另一个根本,兼并,或者说是世袭!
赵顼看着另一人:“唐卿,你说为什么?”
唐介,唐三少。
大少,包拯,二少,吴奎。
当年这三工清名轰动天下,包拯死得早,未下水,清名未沾污,吴奎陷入倒韩风波里,晚节不保。唐介与王安石抬杠,未争赢,也是晚节未保。
不过这个人乃是著名的大嘴巴,当年火拼张尧佐,拼完了再拼文彦博,不要说司马光,就是文彦博也有些畏惧他。
如今从三司使升为参知政事。
唐介拧眉道:“陛下,科举名额太多。”
“朕已节裁,遵寻先帝遗诏。不得超过两百人。”
“恩荫太多。”
“恩荫太多。太多。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如山;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已寒,卿果然朝堂第一直臣也。中的,中的啊。”赵顼夸奖道。
文彦博可不大高兴了,这是唐介火拼文彦博,贬到岭南,李师中感慨唐介耿直。赠送的一首诗。然而老唐在乎文彦博感受吗?相反的,他十分感动,原来皇上也知道老臣是直臣哪。
马上他就更感动了……
赵顼又拿着玉玺说:“没有唐卿之言,朕说不定那天就要卖它了,或者说它就要转入他人之手。”
这不是卖玉玺,那意味着亡国了!
赵顼又扫了一眼道:“王珪,你来草诏,自今以后,太皇太后,皇太后。宰相可荫补子孙、本宗、异姓、门客不得超过四人,执政、东宫三师三少不得超过三人。中散大夫到中大夫不得超过两人,带职朝奉郎到朝议大夫不得超过一人。”
王珪傻了。
“难道唐卿说得不对吗?”
“对,对,”王珪能说什么呢?况且事实冗官现象已经十分严重,再不采取措施,后果不堪设想。
“再诏诸京官,诸知县以上官僚,差保一名职官,进入各州各县各部司,做为堂吏,协助各长官处理政务,以资磨勘,以便以后录用。同有奏事权,但奏事务必属实,否则严惩,如若诬蔑长官者则革除其职官之职。”
王珪再次傻眼了。
这一招狠哪,不用十几年,冗官现象马上就减轻了。但,但……然而皇上将数字都列了出来,连包拯过往的奏章都翻了出来,不写不行了。于是立写草诏。
大殿里一片沉默。
赵顼说道:“诸卿,你们常对朕说圣人大义,或者说朕怎么做。朕平时是怎么做的,你们也看到了,带头节俭。但再看你们有几个人做到俭朴的?五分心,社稷,朕,你们,你们家人,你们亲戚宗族好友。朕俭朴是应当的,朕是皇帝,必须做一个表率。你们享受也是应当的,因为朕需要你们辅助朕治理这个国家,日理万机。但朕希望你们将你们,你们家人,你们的亲戚好友宗族放在社稷与朕之后。国家国家,先国后家。而且大宋朝没有亏待你们这些大臣!”
太狠了。
有的大臣看到王珪在写草诏,本想反对的,听了这句话后,立即再次缄默。
诏书写好,赵顼立即宣读。
“散吧,散吧。”
赵顼说,但他走出延和殿,后背上也涔出一身冷汗。
大家走出延和殿,吕公弼说道:“子方,你怎么这么糊涂?”
唐介不是糊涂,而是郁闷,事实造成冗官的原因一是科举录人太多,二是恩荫太多。老的不去,新的又来,来了又来,于是冗官越来越多。但我只是说一说,并没有让陛下执行。
这个理儿向谁说去?
…………
“皇儿,今天好险,”高滔滔说道。
“母后,这事没有完,相信不久,儿臣就会收到很多请命,但他们必不好意思公开说,于是绕,用圣人大义,用祖宗家法绕。”
“你到是学了保安军那小子的惫懒,”高滔滔道。不过现在她还是很喜欢的,做皇帝没手腕能行吗?
“母后,这个国家问题大了,比如一个宰相,每月俸料钱三百千,一年三千六百缗钱。春冬各赐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一百两,两百缗钱。侍从七十人衣粮,每月柴一千二百束,炭一千六百秤,盐七石。仅这个一年就得付一万多贯钱。其他各种名堂更多,加在一起少则三万多贯,象韩琦那样兼几个一品之职,能达六七万贯。但一个县尉月薪不满六贯钱,各种福利加在一起不满二十贯。”
“慢慢来。”
“儿臣很慢了。”这也是王巨的教诲,让赵顼有空没空,向高滔滔诉苦。
赵顼开始不大会意,王巨说了两个字:“曹高。”
如果赵顼在前面做事,高滔滔在后面抽梯子,那能做好事吗?
“这是王安石的主意?”
“不是。是儿臣自己想的办法。”
“与保安军那小子无关?”
“有关吧。他讲了一些。也讲了顺势而为。”
“终是冒险。”
但这个险赵顼认为冒得值得,而且它不象其他难查难以理清楚,这是名额,容易查。
“最好不要引起骚动。”
“母后,儿臣前几月与文彦博论丁谓王钦若与陈彭年,文彦博说当时修建宫殿,皆渭等开之,耗祖宗积储过半。至今府库不复充实。儿臣又说,王旦为宰相,不得无过?韩绛说,旦尝谏,真宗不从,求去位,又不许。儿臣说,事有不便,当极论列,岂可以求去塞责?”
高滔滔茫然。扯到真宗身上了,太远了。她也不大清楚。
赵顼又说道:“儿臣在王巨进京时,与他共膳之时,又谈到此事。王巨却说,真宗末年内库虽空,但经章献太后经营,内库也充盈了。所以后来屡屡发生灾害,仁宗皇帝从内库拨出大量钱帛赈灾。最难的时候乃是庆历战争过后,内库国库空空如也,这才造成因为无法及时赈灾,而使盗贼四起。不过后面内库再次充盈,只是晚年仁宗不理国政,由是赏赐无度,到了先帝时更加恶化。丁谓虽有错,但不会影响至今。至于王旦没有极谏,但正是因为王旦在朝,把持朝政,国家才没有彻底迷失,因此功大于过。”
“若真是如此,他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然后儿臣又与孙觉谈革积弊,孙觉用了革卦一爻说,弊因不可能不革,革在此时,不革过后就后悔了。儿臣又与王巨谈及,王巨说很难很难。”
“这孩子越来越不错了,确实很难。”
王巨虽不错,仍不是赵顼最需要的,一是年龄资历无法重用,二是王巨小打小敲的,他等不及了。
确实敛财上,王巨恐怕再也做不到能将宋朝一年国家收入增加到一亿八千多万这个吓人的数额,想一想唐朝那点收入吧。
赵顼来到迩英阁。
做完了一件大事,要听讲了。
王安石没有开讲,而是说道:“陛下,太过急躁。”
就差一点说冒失。
“王卿,你不懂,冗官冗兵,如鲠在喉,朕早晚必解决之。此举不但从根源上减少官员数量,朕还有一个用意。一旦卿主持变法开始,官员还是死气沉沉。卿无奈,朕也无奈,难道将所有官员一起换掉?”
现在就没有问题了,每一州县与部司里都有一个备胎,不作为就换掉!
王安石也无语了。
赵顼又说道:“之所以选择唐卿,乃是唐卿敢言,百官有点忌惮,若是他人,又不敢说。”
说到这里,他对身边的一个太监说道:“你去内库拨出两千匹绢,十万钱赏赐唐介。”
又对王安石说道:“王卿,你再写一道草诏,赐唐介集贤院大学士之职。”
“他是参知政事,赏集贤院大学士不大好吧?”
“这是向天下表明,朕需要进忠谏,以公心取代私心。”
王安石无奈,只好写草诏书。
老唐背了一个黑锅,没有白背,立得两千匹绢,十万钱,要知道连刚刚过去的南郊大祭,所有宰执大臣们的赏赐都陆续减半了,能得到这样的钱帛赏赐,老唐是头一个,况且还有一个集贤院大学士之职。
但前面赏赐一下,后面唐介更郁闷,立即拒绝,然而他不拒绝还好,一拒绝更郁闷,王安石写了一篇花团簇簇的诏书,让他不得拒绝,还说天下直臣之表率,开言国家积弊根源之先河。
唐介差一点气得要吐血,这不是赏赐,分明将俺铁了心往火坑里推啊。
赏赐迅速传开,这个集贤院大学士是什么人能担当的吗?
况且那么多钱帛的赏赐呢。
不是唐介说的,也是唐介说的了。
于是唐介上早朝时更加郁闷,他感到几乎所有人眼睛都盯着他,那几百道眼光里带着刀,带着剑……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