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
“文公,夫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子说,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周礼里同样也说,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吕氏春秋同样也言,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好,再看朝廷对赵忠施了什么恩德,能使他刀剑架于颈项之间还不会反抗。先说他青少年时,一直生活在西夏,恩怨仇恨,与我朝有个什么关系?”
至少在李三狗投奔宋朝之前,宋朝没有给予任何德惠。
“再到王家寨隐居的十几年间,那么贫困的地区,还要靠做背骡子才得活的地区,官吏照样上门来征税征役,朝廷对赵忠施加了什么样的恩惠?”
“我苦劝良久,他才出山,不错,现在给了一个刺史之职,但那个刺史能当真吗?若当真,陆诜都不敢这样欺上瞒下,集结大军剿灭了。或者说薪酬,一年是有几百贯薪酬,但能及文公百分之一收入吗?就是这点收入,还是他用战功与鲜血换来的。是他对我朝有恩呢,还是我朝对他有恩呢?”
“或说种族,我朝对蕃人一向持着略岐视的态度,一提蕃人,多称夷狄,种族上,又如何保证他对我朝忠心?或者说朝廷收留了一些野利族,若没有野利族,大顺城能打败西夏人吗?没有这场大捷,文公,你以为朝廷得到绥州,西夏人仅是搞一些小动作吗?那么凭什么他几百里赶来救援百姓,陆诜无怨无故刀剑相加,让他束颈待死?”
“那如何是好?”邵亢急道。
陆诜这一闹。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旦两相打起来。自相残杀不提。那个后果可严重了。
王巨又说道:“下官说陆诜勾结西夏,那是过了的。毕竟官做到陆诜这份上,每月薪酬就当抵寻常上百户人家一年的收入,为了这份荣华富贵,他也不会投降西夏。”
文彦博很是不悦。
王巨先是说了一个那么多心思,实际前面省略了一个词,龌龊!
现在又提到了薪酬,整个宋朝。有几人比他薪酬还要高?
“但下官只想说三件事,边境以前也多遭西夏人掳掠,士大夫不提营救,也不提如何反击,甚至动辄说是以夷制夷,好,现在没有将这个夷当成一家人了,那么也切莫追究赵忠如何反击的。不是一家人,干嘛要忠心?”
赵顼也略略皱起眉头。
宋朝这个民族政策肯定不行,又害怕又排斥。如何能让蕃蛮忠心?
因此王巨用了这根矛对了这副盾。
“但王家寨是汉人吧。或者又说,若是在边境救援不及。但王家寨虽在边境。可不是真正在最前线,况且早在很早几天之前,朱家便通报了陆诜,有的是时间去安排去救援。或者说王家寨是刁民,但更不是,王家寨以前那么苦,每年还要担负着沉重的税赋与劳役,就包括下官是烈士之后,那么小,还要交纳税务。文公,那时下官多大,十二岁,十三岁,下面还要养活一个弟弟妹妹。那就更不用说现在了,现在仅是桃溪剑,一年就为延州带来一笔不小的商税。是汉人了,又交了税,还交了不少税,朝廷还不派兵保护吗?”
“好,就打算祖宗家法所说的齐人,是愚民的,我们这些士大夫高高在上,百姓当死,当如猪猡!下官再说另一件事,为何我与蔡公带出一群悍兵勇将?固然是训练与大量的奖励,还有,那就是步人甲从五十斤减少到不足三十斤。下降了二十斤重量,防御强度没有下降,这放在战场上会起到什么作用?再者,就是虎踞炮。然而这两者最最重要的技术便是那种简易的冶钢技术,正是这种冶钢技术,才出现了锋利的桃溪剑。陆诜在延州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但为何默视不救?不是通敌,而是示好。”
“胡说,他马上就要离开延州了。”
“不错,他是离开延州了,但即将赴任的地方乃是秦州,秦州西边就没有了西夏人?现在默视西夏攻破王家寨,得到桃溪剑的冶钢技术,那么西夏人高兴了,会不会攻打秦州?”
“你这是狡辩哪。”
“文公,何谓狡辨,难道默视陆诜集结官兵,将赵忠一千蕃兵屠杀贻尽,就不是狡辩?”赵顼十分不悦地说。
仅一句,文彦博又开始做缩头乌龟。
他袒护陆诜,乃是为了苟和。
但他本身与陆诜又没有什么瓜葛,何必为了陆诜而得罪赵顼。莫要说自己,韩琦那么强势,最后也逼下了台,何苦之。
陆诜死定了!
赵顼又说道:“立即用快马传旨延州,勒令陆诜勿得举兵,等郭逵到后,由郭逵定夺。再,朕派一名中使亲自查问此事真假是非曲折!”
韩绛担心地说:“就怕诏旨迟了。”
“可能会发生冲突了,但现在下,亡羊补牢,还不算晚,”王巨说道。无他,赵度去了延州,这是一个比较机灵的人,一定会阻止李三狗冲动的。
王巨走出枢密院,迎着清冷的北风,长吐了一口气。
刚才他在枢密院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伸出拳头,一拳打掉文彦博的满嘴大牙。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居然忍了下来,还说了那么多的废话。
“政治还真是一个大染缸哪,”王巨连呼了数口冷气,自嘲道。
但无论他如何压制,今天发生的事,依然让他不快,以至一回到客栈,黄良便问道:“子安,怎么啦?”
“没什么。”王巨说道。
第一个离得远,究竟发生了什么,包括自己也只是猜测。
第二个还是离得远,赵顼下了诏书。只能如此了。有的事发生了也发生了。
不过他躺在床上时。脑海里浮现着一个问题:是改良还是革命。
若是改良,他以后的仕途还是很坦荡的,一有赵顼的信任,二是有金手指,军事水利之功,加上如今对赵顼的种种指拨,也许文彦博仍然将他看成一个小人物,不在意他的感受。实际现在王巨起点很高了。
那么顺势而为,对宋朝一些能修正的缺陷进行修正,不会得罪多少人,照样也能办成很多事。
第二条道路会是彻底的修正,但也意味着人头滚滚,并且不是胥吏的人头,可能是许多士大夫的人头。
其中的轻重,王巨想也想不清楚,最后临睡前,脑海里只浮现着一个念头。这个陆诜最好先拍死他……
赵顼也不知道王巨脑海里产生了可怕的念头。
他在担心着前方。
王巨说的可不是开玩笑的,若弄巧成拙。陆诜不顾轻重,真对李三狗下手,李三狗反击,这后面麻烦就大了。
陆诜真下手了。
主要他也没有弄清楚赵顼与王巨关系,知道王巨在京城,但不知道王巨在京城做什么,以为只是一个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小京官。
所以他知道王家寨是王巨家乡,李三狗是王巨提拨上来的,但没有太在意,相反的,因为种谔,新仇旧恨,一起交上心头。迅速集结了十营兵马,杀向了王家寨。
“大母的,十营兵马,当初能调出十营兵马,西夏人何至于杀死了那么多乡亲。”
当初就是陆诜调出十营兵马,也未必能击败那五千西夏人,但用得着调十营兵马吗,只要调出两营兵马进驻王家寨,西夏人不长攻城,攻两天后,乖乖就撤退了。
“杀他娘养的,”李三狗又气愤地说道。
别看陆诜调来十营兵马,但无良将指挥,李三狗利用他对王家寨周边地形熟悉,能将这十营兵马杀得落花流水。
“不可,赵指使,不可,”赵度立即劝谏:“就算赵指使你能杀败他们,但有没有想到后面?你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要为王家寨乡亲,以及在庆州的族人想一想。”
“难道就受这狗官的气?”
“不要怕,马上郭逵就来延州交接了,再说,似乎皇上也比较相信子安,”赵度又劝道。赵顼白龙鱼服那一幕,赵度没有看到,但凭借着潜意识,察觉到王巨在赵顼心中地位应当不低。
李三狗继续暴跳如雷,走来走去,问:“那我如何做,难道束手待毙?”
“真不行,我们先进王家寨中避上几天,若是陆诜派将士攻城,我替你站在寨墙上喊话,说服他们。”
李三狗忍下怒气,将手下与百姓撤回寨中。
陆诜带着十营宋军气势汹汹杀到,准备进攻。赵度来到寨墙上大声喊道:“外面的兄弟听好了,你们家陆诜贪生怕死,赵忠指使带着属下来保安救援,何罪之有?若是你们听信了陆诜的话,对王家寨发起进攻,我们只好反击了。陆诜因为贪生怕死,陛下已经动怒,因此让郭逵郭公来替换之,不日就要来到延州。今天两相杀将起来,陆诜只是一个失势的官员,王巨因为有功,却正得陛下赏识,如日中升之势。两相闹将起来,陆诜是士大夫,不当死罪,最后赵忠指使有罪,你们也有罪,赵忠被斩,你们同样也会被斩。并且王巨乃是延州唯一的进士,你们杀害他的族人,以后难道不想在延州立足吗?”
“射死他,”陆诜吼道。
“陆公,我是王巨傔客,你一个失势的文官敢射死我,不怕以后王巨向你报复,就是你死了,莫要忘记了,你同样有家人,有族人,有后人。诸位兄弟,我就站在这里,谁人敢射?”
这纯粹是扯大皮蒙大鼓,但宋朝的将士不值钱哪,不要说王巨立下的功劳,就是王巨在延州罗织的层层关系,这一射,后面结果谁也承担不起。
陆诜气得直抖,赵度又说道:“诸位兄弟,请你们识一下好歹。这是赵忠指使不想自相残杀,我们是大宋的士兵,箭头有本事对外,窝里横算什么本事?真打起来,你们是赵忠指使与一千手下的对手吗?想一想五千西夏兵士,顷刻之间便被赵指使击败,你们战斗力能与五千夏兵相当吗?你们有没有经历过十万西夏大军的大顺城之战?”
“并且新知州即将到来,他是什么想法,你们知道吗?但请相信,郭公之兄便是三川口之战的第一勇将郭遵的弟弟,他绝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今天你们如果犯了糊涂,导致不好的故事发生,我相信郭公一定不会宽恕你们的。为何不拖几天时间,相信几天内,郭公便会来到延州。再说,陆诜马上就要走了,你们用得着害怕巴结陆诜吗?切记,这个巴结,可能付出的就是你们的生命。我说完了,以壕沟为界,越者必射杀之。不越,我们先这么处着。若是郭公来,还继续象陆公这么处执。赵指使愿意束手就擒如何?”
但赵度心中在说道,希望王巨在京城接到李三狗的信后,能想出一条办法。
否则天知道郭逵来了,会不会与陆诜沆瀣一气。
他的担心,无人知道了,不过说得有理,特别是中间一段,用兵力来对比,自己十营兵马,还不满五千之数呢。当真火拼起来,是人家一千精骑之敌手?
但事情的转机非是赵度的一番话,而是来淘汰裁兵的中使。
这得一州一州的数人头。
数完了延州,中使与西府的官员立即去了鄜州、保安军、丹州,现在正查坊州,不过绥州那边无奈了。
离得远,因此事件才发生时,两人不大清楚。不过这么大事,也传到了坊州。
中使姓鱼,别的情况他不大清楚,但隐约知道皇上与王巨不清不楚,开始议论时他也没有太在意,当听到王家寨是王巨家乡时,立即紧张起来,匆匆骑马奔向保安军,然后苦劝陆诜。
鱼太监还不能震慑住陆诜,但加上赵度这一喊话,三军士气不振,便又将时间拖了两天。这时候陆诜接受赵顼第一道诏书,让他无论如何,必须救援王家寨。
这时,陆诜才开始气沮。一个的非虚,那个姓王的小子与皇上关系不一般。
接着赵顼第二道诏旨又下达了。
陆诜无奈之下,只好撤兵回去。
但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李三狗的信也到了京城。
王巨什么也没有说,未通过西府,而是通过东府递给了赵顼。现在主和派主要就是文彦博领首,加是吕公弼与一些两制大臣,以及台谏大臣。然而东府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原因很简单,曾公亮与文彦博也不是一路子的大臣。
特别是杨绘,因为曾公亮其子曾孝宽判鼓院,杨绘弹劾。赵顼便与滕甫相言,鼓院,传达而己,有那么慎重吗?
滕甫道,万一有人诉宰相者,使其子传达,可乎,且天下见宰相子在鼓院,岂敢复诉?
因此赵顼只好将曾孝宽改任。
曾公亮若无武经总要这本书,可能不及韩琦等人耀眼,但不可小视此人的心智。台谏合伙倒曾孝宽,曾公亮一直没有表态,但相信他心中也同样会不快。
果然如王巨所料,曾公亮看到王巨书奏与李三狗的急救信后,立即上报赵顼。
其他的不说,连鞭尸都弄出来了,就这样,陆诜还不发出救兵。然而李三狗将西夏人打退之后,陆诜却集结兵马,准备镇压李三狗与王家寨百姓。这样下去,大宋边境还想安宁么?
赵顼快要气晕倒了,他无力地说道:“这就是我大宋的重臣……”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