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先生的话,让吴先生也陷入踌躇。
他们和陈央及只有短暂的接触,那孩子能不动声色帮他们退了蛮横的掌柜,又能不问病情,诊脉就直接说出了苏泰的病症。
从这些可以看出,陈央及非常老练,绝不是身负至宝的纨绔富少。
他的练达,班先生和吴先生都看在眼里。
“莫着急,先等等。”吴先生沉默一瞬,道,“他回头要给苏管事用药。咱们在一旁,亲眼瞧瞧情况。像苏管事这病,若是治好了,算得上起死回生了吧?”
“算。”
“算得上。”
班先生和秦六异口同声道。
苏泰的病,已经是到了绝境。如果安宫牛黄丸有用,就能算那药起死回生。
“......真能起死回生,别说一万两,十万两也要买下来!”吴先生声音更低了,“若是献给官家,是怎样的大功?”
这话,说得秦六心里直跳。
秦六也听父亲和叔伯们说过,官家一连夭折了六个孩子,如今正愁子嗣。怎奈宫里风水不好,公主皇子出生不久,就要夭折。
二公主养到了两岁,也夭折了。
假如秦家的药,能为官家保个孩子,往后就是泼天的富贵!官家一高兴,给秦家封个王侯,也不是不可能。
陈央及拿了那个药,能有什么用?他想献给官家。官家也未必敢用他的东西。
还是在秦家手里更有用处。
“哪怕不献给官家,卖给其他大夫或者药铺,几年下来也是暴利。宗德堂是百年基业。这药放在宗德堂卖,多贵都有人买。”吴先生怕秦六心疼钱,又添了句。
总之,如果安宫牛黄丸有用,能用来褪高烧,它的价值不可估量。哪怕救不了皇帝的孩子,也能为宗德堂谋取暴利。
开门做生意。除了良心,利益也是宗德堂追求的。
“好!”秦六道,“若真有效。不计价钱也要买下来!”
秦六知道陈央及家里不显赫,他肯定从小没见过多数的钱。
再说了,陈央及再老练,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男孩子。他能见过多少世面。又有多少远见?
给他几万两银子。他足以暴富一方,风光显赫,后半辈子都不愁,陈央及未必不动心。
想到这里,秦六和吴先生、班先生就对安宫牛黄丸的秘方势在必得。
商量妥当,他们又回了苏泰的屋子,连夜照料苏泰。
吴先生熬到寅正就熬不住了,去睡了。
班先生和秦六也伏案打盹。
苏泰夜里又拉了两回。依旧是血里带脓。中间突然发烧,班先生继续给他拔罐和针灸。一个时辰之后烧就退了些。
——*——*——
陈璟睡得很踏实,到了卯初就自己醒了。
他的生物钟定格在卯初,不管多累,到了时辰必然要醒来。
九月底的饶镇,卯初天尚未亮,屋子里漆黑,隐约可以听到清筠淡淡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树枝簌簌声。
昨夜起风了。
陈璟躺着没动。
愣是挨到了半个时辰,轩窗外透进来朦胧的光,他才起身。
他起来,动作轻微,仍是惊动了清筠。她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来,声音含混不清:“东家,要起来了?”
“是啊。”陈璟道。
躺着也睡不着,陈璟想起来去吃早膳。
清筠就拉过自己的衣裳,先穿好,然后要起来服侍陈璟更衣。
陈璟动作比她快。
等她穿好,陈璟不仅穿好了衣裳,还点亮了灯。
斗室顿时被橘黄色灯光铺满。
想到昨晚的事,清筠脸上陡然发红,心不由自主跳漏了半拍,良久才暗中舒了口气。她见陈璟自己束发,上前道:“东家,婢子给您束发。”
陈璟想着昨晚的事,若是不让她梳,以后两人可能会更加尴尬。
于是,他把梳子递给了清筠。
清筠的手很轻,犀角梳子缓缓在陈璟的发丝里穿梭,一下下的,梳得很认真。半晌,她才替陈璟梳好头发,插上玉簪。
“多谢了。”陈璟笑道,“比我梳得好。”
清筠抿唇笑了下。
她自己也简单把头发盘起,绾成一个低髻,垂在脑后。那低髻看上去颇美,哪怕没有钗环装饰,仍是好看。
陈璟很佩服这些女人,能把极其复杂的活做得如此娴熟。
“婢子去打热水,给东家洗脸。”清筠开门,轻手轻脚下楼去了。
很快,她回来了,身后跟着店小二,端了两盆热水。
清筠褪了手腕一只卷草纹金镯,撩起袖子,服侍陈璟洗脸。
陈璟任由她服侍。
帮陈璟洗好,她自己也洗了。
主仆二人就下楼,去楼下大堂坐了。
“去喊声我的伙计,让他们都起来,该用早膳了。”陈璟身为东家,不好亲自去喊朱鹤他们起床,就吩咐店小二。
他还给了店小二一个银锞子。
店小二欢喜接了,连忙上去敲门。
另外的店小二,给陈璟他们上了茶。
陈璟和清筠慢慢喝茶,等着朱鹤他们。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朱鹤他们就全部下楼了。看到跟在陈璟身边的清筠,他们连个诧异的表情都没有。
这倒让陈璟微讶。
陈璟原本打算,不管他们用什么眼神,他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不成想,他们倒觉得没事。
“难道,他们一直以为我带着清筠,是因为清筠是我的小妾吗?”陈璟心里暗想。
再看他们的神情。想到昨晚魏四一家人睡了清筠的房间,陈璟越发肯定了他们的想法。
“走吧,吃用膳去。”陈璟笑着站起了身。招呼他们一起。
饶镇的早市已经开了。
陈璟他们寻了间铺子,进去吃了顿早膳。
早膳完毕后,陈璟对他们道:“上午没事,你们就在镇子上到处逛逛......”
“东家,今天不启程?”船老大魏四问陈璟,“还在三天就到清江,东家怎么想着在这里歇脚?”
“东家。是要给楼上那人治病吗?”朱鹤问,“要治到什么时候?”
陈璟笑笑,和他们解释道:“药市呢。每次开市前都要去药王庙祭拜。祭拜的捧香人,一般都是宗德堂。宗德堂的人不到,药市不会开的。
哪怕开了,真正的好东西也买不到。咱们去了清江也没用。
咱们留下。除了我要给宗德堂的人治病,也是等他们一同启程。等他们到了,药市也该开了。”
“原来还有这种讲究!”朱鹤笑道。
“那......东家,咱们换家客栈住吧。”魏四很忐忑,“要不,夜里我们一家人去睡客栈的通铺,不能多花东家的钱!”
他知道现在的客栈很贵。
出门在外,能替东家节省。就要多节省,这是他们的道德。
“是啊东家。咱们要不换换吧?”朱鹤他们也道,“若真找不到空房,再退掉一间,我们四个人住一间便好了。”
“瞧你们。”陈璟笑道,“穷家富路,路上就是不能委屈了自己。再说,这次的房钱,不用咱们付,回头秦家估计会替咱们付了的。”
穷家富路这句俚语,朱鹤他们都没有听说过。
而秦家替他们付房钱,他们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是陈璟自己赖着给人治病,人秦家根本没有请陈璟去看病的。
“东家交代了,那咱们就去逛逛......”朱鹤没有再多说。
陈璟执意坚持,朱鹤是不会同他争吵的。陈璟是东家,要尊重他。
“去吧。”陈璟笑道。
然后,他又摸了个银锞子给魏四,“你们也带着黑小子,去逛逛早市,给他买个糖人吧。”
“不不不!”魏四连忙推辞,“不能再拿东家的钱了。”
推辞了一番,陈璟把银锞子给了魏四的女人。
然后,他带着清筠,也去逛早市了。
大家兵分三路。
饶镇三面环水,清晨湿气很重。因为夜里起风了,所以没有雾气。可是风未停,带着凉飕飕的湿气,吹得袖底生寒。
陈璟拢了拢袖子。
清筠跟在他身后。
“吃饱了吗方才?”陈璟问清筠,“咱们再吃点别的东西去?”
“听东家的。”清筠道。
两人在早市逛了半天,又吃了碗鸡丝面,两只炸饺。
清筠吃面的时候,像只小兔子,慢慢哧溜着。
可能是比较好吃,对她的胃口,她心情很好,吃了几口对陈璟道:“东家,这里的面劲道,汤汁也香浓。”
“好吃吧?”陈璟笑。
“嗯。”清筠点头,眼睛眯了起来。
吃完了,两人又逛了逛。
然后才回了客栈。
刚到客栈,就听到店小二对陈璟道:“陈东家回了?楼上宗德堂的人,好似在找您,派了好几个小厮出去,还对我们说,一旦您回来,告诉您一声。”
“多谢了。”陈璟道。
他转身,对清筠道,“你先回房吧,继续练字,我去楼上看看。”
顿了顿,他又道,“回你自己的房,和魏家婶子说清楚......”
清筠咬了咬唇,点头道是。
陈璟没有再说什么,急匆匆跑上了楼。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时,魏四一家人也回来了。
魏家婶子给魏四和魏上幸买了双新鞋,高高兴兴的。
“姑娘,您自己回来了?”魏四女人见清筠站在哪里愣神,笑着和她打招呼。
清筠回神,点点头。
他们一同上了二楼。
清筠准备回房时,突然站住了身子,对魏家婶子道:“东家说,昨日夜里隐约听到了打闹声,说夜里只怕不安生,让你们入了夜哪里都不要去,早点睡,把门锁好。”
“是了。”魏家婶子笑道。
她心想,这位东家倒是体贴。住在客栈,还怕地痞流氓吗?
不过,东家一直都很为大家着想,所以一路上,没有和清筠姑娘露出半分,可能是怕自己不自在。
“......东家还说,别再说什么睡通铺了。”清筠继续道,声音柔柔的,“没有东家享福,你们夫妻离散的道理。”
“不说了,不说了。”魏家婶子笑道。
魏四也笑了。
东家自己带着自己的女人睡,所以让魏四一家人睡在一起,这样显得对谦和。要不然,东家只怕不好意思。
清筠交代完毕了,轻柔微笑了下,转身进了陈璟的客房。
她脚步轻柔,缓缓把门关上了。
“这位姑娘,真是好心人。”魏四对他女人道,“和和气气的,说话也是柔声细语,没见她大声说过一句话。”
“大户人家的女人,都这样。”魏家婶子笑道,“不过,清筠姑娘的确好性儿,生得也好。”
“东家屋里的人,能不好么?”魏四道,“东家就是和气的脾气,自然喜欢和气的人了......”
说着,他们一家人也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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