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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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郎君贵姓?”婉娘给陈璟行礼之后,问道。

  众人都微微蹙眉。

  感情不认识啊。

  “姓陈……”陈璟回答,“陈央及。”

  婉娘在心里梁衡一二。身为婉君阁的东家,她想要生意长久,就需得把望县大族的姓氏、地位、喜好和忌讳摸清。

  陈氏嘛,不算大族,规矩严,不喜欢子弟流连欢场,所以他们家不出风流才子。

  有个叫陈瑜的,才学平平,财力更平平,倒是时常往这里来,只怕和眼前这位年轻人是兄弟。

  婉娘心思过人,暂短一瞬就把陈璟的身价估量出来。

  这里有七位大夫,多陈璟一个不多,婉娘就破例,让陈璟留下。

  “诸位大夫,请随奴家来。”婉娘笑笑,不再说什么,把众人往里屋请。

  惜文的香闺,同样素淡。

  一进门,是一架半人高的花梨木什锦隔子,摆放着几件精致名贵的古玩;绕过什锦隔子,是个梢间,将卧房隔成了两个部分。梢间里,摆放着两张五目鎏金宝象缠枝床,床上堆放绿锦缎被褥和弹墨引枕。

  梢间后面,垂着厚厚的帘幕。

  帘幕之后,才是惜文的卧床。

  有两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在屋子里服侍。

  看这房间的打扮,品位高贵,俨然是诗书大族的闺秀。

  “把这帘幕掀起了,让大夫们给惜文瞧病。”婉娘吩咐丫鬟。

  丫鬟就将帘幕用金钩悬起。

  躺在床上的惜文,穿戴整齐,只是没有束发。她静静躺在枕上,浓郁柔顺的黑发泅开,铺就了半张枕头,也遮掩了半张脸,脸上的弧线更加柔媚。

  她双目轻阖,不能动弹。

  陈璟以为她睡着了,可又见惜文那纤长羽睫似小扇子,忽闪了下,又慢慢阖眼。她没有睡,只是不想说话。

  “倪大夫德高望重,还请切脉,晚辈等人习学一二。”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夫,对众人道。

  倪大夫,是位六十岁左右的老者。

  听到这话,倪大夫微微一笑,道:“不敢以师自居。辨证论诊,就是要聚众家所长,老朽不敢倚老卖老,还是刘大夫先请。之前惜文姑娘的病,都是刘大夫看的……”

  刘大夫听到这话,也推辞一番。

  今日请了这么多大夫,就是要大家辨证论诊,需要大家各自发言,最终拿出一个最妥善的方案来。

  这就是后世的专家会诊。

  只是中医的会诊更难。中医不像西医,特别是古代的中医,没有科学仪器检查,就拿不出绝对的证据来说明到底是什么病。

  大家就各凭口才,谁说得最有道理,把其他人都打压下,就用他的方案。

  可是他的方案,未必就是正确的。

  这就是中医会诊的弊端。

  陈璟不喜欢这种会诊。

  见他们都在彼此推却谦虚,陈璟上前,坐到了惜文床边的小杌上,道:“我最年轻,就先抛砖引玉吧。”

  他这话,中断了屋子里的互谦。

  老大夫们都不说话,看着陈璟诊脉,心里并不舒服。

  这个年轻人,太过于狂妄,不知道尊卑有序。这么多老大夫在场,他居然抢先去诊脉,不敬长辈。

  这么小的年纪,只怕还没有出师呢,想在惜文姑娘面前表现一番,博得佳人欢心,就这么不懂行规,着实无教养。

  几位老大夫都目露不快。

  婉娘看在眼里,倒有了几分兴趣。

  陈璟切脉,微微凝眉,似有为难。

  惜文姑娘的脉象,洪滑且数,这是大热之象。热邪如此之盛,应该会与血搏结,从而导致脉迟。

  但是陈璟切脉,并不见脉迟象,心里有点惊讶。

  他昨日看惜文面前,以为她是热入血室。如今看来,惜文的病,并不那么简单。

  陈璟让惜文张开嘴巴,让他看看舌苔。

  惜文犹豫了下,仍是张开了嘴。

  她虽然发狂谵语,不能清晰表达,心里却一片清明。

  陈璟看了她的舌苔,见她苔色干黄、尖绛,陈璟大约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突然站起身,俯身凑近惜文,往她胸下肋骨处按。

  “嘶……”有好几位大夫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登徒子!

  妇人病,若是大户人家,都要隔着帘幕。惜文姑娘虽然是妓人,却是望县的头牌,卖艺不卖身,多少才子仰慕追求。

  结果,这年轻人居然这样简单粗暴去摸人家姑娘胸下部位,占人家便宜。

  床上的惜文一直轻阖眼眸。突然感觉到一双手在她胸肋处,她猛然睁开了眼。

  她不能说话,力气还是有的。一时间,俏脸通红,怒火中烧,抬起手,欲一巴掌扇在陈璟脸上。

  陈璟预感到了,就捉住了她挥过来的手。

  “嘶!”这下,诸位大夫都吸气。

  看不下去了。

  这太过分了。

  先摸人家胸下,现在又抓住人家姑娘的手。若是清白人家的姑娘,闺誉都要被这小子毁了。

  “小子,不得无礼!”德高望重的倪大夫看不过眼。

  这小子,这般年轻,一看就不会医术的。他这般积极混在大夫里,众人一开始并不太明白他的用意。而后又想,他估计是想亲近惜文姑娘。

  不成想,这小子竟是一淫|贼,想占便宜。

  当着满屋子人占惜文姑娘的便宜…….

  简直伤风败俗!

  倪大夫忍不了,这淫|贼打着郎中的旗号,会给望县杏林界丢人现眼的!

  “……真是麻烦!”陈璟听到倪大夫呵斥,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看着满屋子大夫惊怒模样,再瞧婉娘紧锁眉头一语未发,陈璟又叹了口气,道:“古人说,‘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不是大夫医术不济,都是妇人作怪。大夫乃是天职,救人性命的,哪有男女之别?

  还要不要治啊?不给看,不给按,怎么知道病症所在,怎能准确断诊?”

  诸位大夫倏然一愣。

  “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这话深深打中了他们的心,让他们一时间忘了言语。

  千百年来,妇人病最是难治。不仅仅是因为妇人自身体弱营卫差,吃药效果微弱,也是因为给妇人瞧病,诸多忌讳。

  比如有些病,腹痛拒按,大夫需要按了腹部,才知道是不是拒按。可是你给妇人瞧病,你敢去按吗?

  非得按不可,也只能派了家里的女眷去按。

  不是大夫亲自动手,不知道轻重,到底什么情况,大夫也拿捏不准。

  而大户人家,就更加讲究了。

  种种原因,导致妇人病千难万难,不小心就治坏了,然后砸了招牌,毁了大夫的名声。

  所以,作为郎中,宁愿治十个男子,也不愿意去治妇人,这是千百年来大夫的心声。

  只是没有谁去总结这么一句话。

  今日在场的大夫,皆是老郎中,看过不少病。陈璟那句话,让他们感同身受。

  “哪位古人说的?”有位大夫问陈璟。

  陈璟讶然。

  他们的注意力在那句话上,陈璟倒始料未及。

  哪位古人?

  陈璟想了想,应该是宋代的寇宗奭。而现在,寇宗奭还没有出生呢。

  “……我在一本医书上看到的,不记得出处了。”陈璟道,然后不理会诸位大夫,只是看着婉娘,问道,“婉姨,这病还治不治?”

  婉娘一直在风|月场上谋生,男女之别不如这些大夫敏感。所以陈璟去按惜文的胸下,婉娘没觉得多过分。

  她只是不太懂陈璟到底说什么。

  看似简单的话,可是他说完之后,众位老大夫都愣住。

  婉娘想,陈璟定然是有过人之处。

  惜文这病,已经快半个月。不仅仅胡言乱语、发狂,而且汛期一直不干,这让婉娘觉得害怕。

  请了很多大夫,一开始都说不严重,然后治着治着就没招了。

  换了好几位大夫,都是这样。

  惜文病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邪乎,慢慢连话都讲不了。

  婉娘心想,惜文是保不住了,她大概命数到头了。

  既然惜文保不住,婉娘就打算最后一次利用她,让惜文的追求者,到处去请郎中,还放出话,只要治好了惜文,就将惜文下嫁。

  婉娘算盘打得精明:治不好,这么声势浩大请大夫,也给婉君阁造势,提高了知名度,以后再培养其他姑娘,来接替惜文,婉君阁照样做生意。

  若是治好了,惜文下嫁给谁?

  婉娘可是说,谁治好了,下嫁给谁。

  是下嫁给治好惜文的人,而不是负责请郎中的人。才子少爷们误会了婉娘的意思,婉娘故意不解释。

  郎中地位不高,谁敢和大少爷、才子们抢惜文?那些少爷才子们也不会答应的。

  到时候婉君阁又威逼利诱,郎中必然会主动放弃,拿点银子了事,惜文还在婉君阁。

  不管最后什么结果,婉娘都不会输。

  对惜文,婉娘自然希望她活着。

  且不说惜文是婉娘从小养大,一手调教的,只说万一惜文死了,婉娘真没把握培养出第二个惜文。如果后面的姑娘们不好,名气打不出来,婉君阁前途堪忧。

  名|妓的才情。也是需要天赋的。

  而天赋,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惜文的天赋,其他人无法取代。

  婉娘希望惜文能活下来。

  陈璟的治病,虽然孟浪了些,倒也有点新意。有新意,就意味着有新的可能。

  婉娘看到了一点希望,就舍不得放开。

  “陈公子,不如你现在就辩证一番,为何需要这般查病。我们也好安心。”婉娘没直接说让陈璟治。

  万一这小子真的只是占便宜呢。

  “其他大夫尚未诊脉,怎么辩证?”陈璟笑了下。

  辩证,需要双方辩。

  对方还没有诊脉呢,拿什么跟陈璟辩。

  “……婉姨,若是我没有猜错,惜文姑娘发这病之前,染过风寒。大夫开了方子里,有藿香、甘草、陈皮、朴厚、半夏等药。惜文姑娘染风寒,正巧还在汛期。吃了药之后,才开始发狂,是不是?”陈璟问婉娘。

  汛期,就是月|经期。

  婉娘震惊不已。

  的确如此,陈璟说得,只字不差。

  一个人,随便按按脉,就知道之前发了什么病,吃了什么药,这让婉娘闻所未闻。

  如果这还不算神医,谁算神医?

  开那个方子的,是刘大夫。而那位刘大夫,现在也在场。

  原来是他治坏了惜文?

  婉娘心里,认同了陈璟的医术,就明白惜文病成这样的缘故。

  她眸光阴冷犀利,立马投到了刘大夫身上。

  刘大夫又惊又怒:你小子,居然把惜文发疯的罪责,推到我身上,想诬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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