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先生还说了什么?”朱慈烺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下意识的称呼又变了,似乎回到了当年跟在陈燮屁股后面乱窜的时候。
钱谦益道:“陈阁部还说,先帝推行的改良制度以及陛下对改良的深化,这些才是大明朝最为迫切的事情。大臣们不去关心这些就已经是失职了,为何连续两年海关及商税收入停滞也不关心呢?国库是否充裕,关系到国家的命脉,先帝时期无银可用的局面,难道他们都忘记了么?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朱慈烺的表情陡然一冷,腾的站起来道:“朕明白了,内外勾结,中饱私囊。廉政公署难辞其咎!某些奴才该死!”
朱慈烺又坐下了,心里就跟被无形的绳子牵着走,下意识的追问:“这话怎么说?”
“实际上这些年大明的总税收应该是大幅度增加的,据查,大明范围内,每年新增加工厂及作坊三千余,而且保持每年接近两成的递增。这些新增加的企业,是要交税的。抛开税收不提,这些企业是需要工人的。以前大明合格的工人,完全靠经验积累而成,一个工人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才能算勉强合格。这样的培养速度,跟不上发展形势,反过来制约了发展。所以,陈阁部说了这是工业革命的初级阶段。如何才能达到高级阶段?只有大力推行义务教育。有文化的工人,能看的懂各种图纸和数据,这才能叫合格的产业工人。臣惭愧,很多新词,臣也不知啥意思,陛下还是日后问阁部大人吧。”
钱谦益及时的闭嘴了。就在朱慈烺脑子混乱之前。新的内容太多了,朱慈烺根本就弄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一个国家的工业化,没有足够的产业工人来源,你谈什么工业化?没有完善的义务教育体系,又哪来的工业化?这东西就不是你有钱就能搞起来的,有钱买机器设备,没人来使用,你这钱等于丢进水里了。
朱慈烺突然觉得。自己在陈燮走之后,那种轻松的感觉真是太愚蠢了。面对陈燮的时候,会觉得有压力,真的等陈燮不在时,发现自己少了一个最大的依靠。
沉默良久,朱慈烺才起身道:“爱卿,辽东巡抚一职,朕会要求吏部尽快办理。”
钱谦益走了。朱慈烺回到后宫,第一件时间就是让人把老周叫来。目光如刀一般的看着他道:“朕待你等如何?”老周当即跪下,口称:“万岁爷就是奴婢等的再生父母。”
朱慈烺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那好,朕来问你,为何商税司和船舶司的收入,两年以来一直没有增加,过去还有零有整的。这两年干脆就是一些整数。账面上也是如此,狗奴才,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老周直接瘫软在地,朱慈烺登基以来,受益最大的就是这些东宫旧人。商税司、船舶司这两块肥肉。充斥了东宫这些新贵和其利益关系。如果只是小小的贪一点,朱慈烺也能容忍。现实是这些人的胃口很大,每年递增的百分之二十啊,这是什么概念?收入都快赶上内库了。
尽管尽力遮掩了,皇宫里的消息传出来的还是很快。老周在宫内被剥夺一切权利,看在多年的情分面上,打发去城外的皇庄当一个小管事。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在家中上吊自杀。短短三天的时间,皇宫内的太监换了三十余人,多年不见的锦衣卫缇骑,再次用暴烈的马蹄声提醒人们,他们还存在。
锦衣卫冲进都察院,一口气抓了十六个官员和内监,辽东,山东,江南,随即也是缇骑四出,到处抓人。好些年没看见这一幕的大明官场,突然发现这个现象后,每十天一次的大朝会上,爆发了一场君臣之间的对抗。
内阁权柄日重,一般的事情内阁就处理了,稍微难一点的事情,御前会议就搞定了。大朝会现在多少有点走形式,一般的情况下不会谈政务。只有当御前会议无法解决问题,才会放在大朝会上去商议。
朱慈烺也习惯了十天一次的大朝会走过场,有事说事,没事就是内个六位大臣,例行向皇帝和群臣汇报过去的十天都有什么事情,都是怎么处理的。至于为何如此处理,他们不负责解释,只需要得到皇帝的认可就行了。
本以为今日的大朝会还是像以往一样走过场,群臣大礼参拜之后,朱慈烺正准备来一句“有事启奏,无事进入日常”之时,大臣中间出来一个官员,拱手大声道:“臣李遇知请问陛下,锦衣卫缇骑四处,缉拿官员三十余人,不知所为何事?”
李遇知真的不知道么?是个大臣都知道,朱慈烺为何突然发作抓人。问题是这个事情不能让步,一旦让步,今后文臣的地位和脸面便不保。刚有点文臣回到隆庆、景泰年间的意思,突然怎么又回到太祖、成祖、圣祖在朝去了。对付文臣,想抓就抓,想杀就杀?
这个不能忍!
朱慈烺狠狠的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就露出冷笑道:“爱卿问的好,朕也有个问题想问爱卿,锦衣卫奉旨肃贪,缉拿贪官污吏,不知有何不妥?”
这句话自然无法说倒李遇知,他早有准备来的,不但不怕,反倒拱手道:“回陛下,肃贪无不妥。然此事之前,内阁、六部、都察院一无所知,臣以为如此处置不妥。日后但凡有事皆按此例,还用诸位朝臣作甚?臣请陛下恩准,此事下不为例。再有事,当经由内阁、六部、都察院商议之后,再行缉拿之举。”
文武百官这个时候意外的整齐,十余人之外,其他的站了出来,内阁六位大臣站在最前面,整齐的向朱慈烺鞠躬喊:“臣等请陛下恩准。”
年轻的皇帝瞬间脸都气青了,坐在龙椅上,一阵呵呵呵的冷笑。这个时候没有站出来的,基本上都是陈燮的人,这个时候不难看出,陈燮在朝堂之上的影响力了。文武大臣二百余人啊,只有区区十余人没有站出来,其中九成是武臣。
朱慈烺看着众位大臣,好不易才缓过来,忍着怒火道:“朕这里有一封信,从江南来的。来人啊,给各位大人念一念。”这时候群臣嗖的一下都站直起来了,傻的都知道这信是谁写来的。真要当着文武百官念出来,搞不好就要出大事情。
周延儒毫不犹疑的大声道:“臣请陛下把信交给臣等传阅。”朱慈烺听了这话,冷笑着点点头,手一挥,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周延儒接过着封信,打开之后,六位内阁大臣整齐的围上来,其他人都很自觉的站在后面。
陈燮这信上来一套格式之后,立刻就是一句话:“臣请陛下暂缓肃贪,因为此举将导致有司内政荒废,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不能理事。陛下决意如此,还请陛下下旨于臣,可由臣派人接管江南有司、江南不乱,国库收入便损失不大。据臣看来,如陛下决意,百官必然反对,非为肃贪,唯其身家性命也。官场贪腐积弊二百年,欲整治,一在制度,二在严刑峻法,三在高效的侦缉力量。四在持之以恒。诸多细节,此处不一一细说。臣最后再说一句,行之有效的监督机制,才是大明官场诸多弊病的天敌。”
短短的一番话,一张信纸搞定,但是各位内阁大臣默默地看完之后,默默的往后传。
虽然一个字都没提到陈燮要做什么,但是大家都看懂了一个意思。陈燮在发出最强烈的警告,别闹,外面还有我在。
一封信转了一圈之后,文武大臣的脸上都是悲愤,但是没有人再对肃贪提出任何异议。这个时候,朱慈烺把陈燮的信拿在手里,举起来大声道:“有的话,思华先生在心里没说,但是托人给朕带来了话。他说,为何大明有司不敢去南洋征税?很简单,他们心虚,只能喊几句发泄一下不满。他还说,自先帝以来,廉政公署、财政预算、咨议局等等改良,大明十三省,仅有少数省份在认真的执行,其他地方不是能拖就拖,就是做个样子走个形式。好了,今天在这里,朕实话告诉各位,思华先生有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洋不是化外之地。然而,商税、船舶二司,自创建以来,年入国库数字与实际收入存在巨大的差异。朕很震惊啊,抓了一些天家奴才来审问,才发现朕的臣子与内监勾结,上下其手,目前查清的贪腐数额,就不下银圆二百万,这还是刚刚开始,各位爱卿请告诉朕,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