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公请。”
彻底冷清下来的府邸门前,张培贤僵硬的肃手邀客。
赵石作为始作俑者,也没了笑模样,不过礼节上也不缺,“张将军请,韩大人请。”
三人脸色都不好看,稍一礼让,赵石便率先进了府门。
府邸之中最清净的地方自然是书房所在,但无论是礼节,还是交情,以及将要谈及的事情,书房那地方都不怎么合适。
所以,三人来到了府中前院正厅。
三人落座,没有什么客套,赵石当仁不让的坐了上首,借着上茶点的工夫,赵石打量了一下,正厅中的摆设很符合张培贤武人的身份,有点简陋,透着粗犷气息,却又能彰显出主人的威严。
赵石瞧了瞧,心想,也不知道这里以前住的是哪位后周臣子,后周掀起河洛民乱的时候,可是打着还我旧冠的旗号。
看看张大将军这里的布置,好像这个口号也没什么错啊。
当然,这种无聊的念头,并不能占据他的脑海,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两位河洛重臣的身上。
气氛尴尬而又凝重,都憋着火气呢,张培贤的亲兵奉上差点之后,很快就都出了正厅,和赵石带来的亲兵分列两侧,将厅堂口把守了起来,泾渭分明,人人都瞪着眼珠子,几乎能碰触一连串的火花来。
谁也没有喝茶,再尝尝洛阳吃食的闲心。
沉默片刻,抢先开口的是赵石。
“这里没有旁人,客套话咱们也就免了。从潼关。到洛阳这一路上。我也瞅了瞅,韩大人,我想问问你,这么长的时日,你除了向朝廷要粮要人之外,还做了些什么?”
韩聪万万没想到,赵石头一个会拿他开刀,满心的愕然之后。就是愤怒,然后就是惶恐,愤怒是因为太不留情面,惶恐则是,他已经明白了过来,话虽是眼前这位晋国公说的,但人家是钦差,是代表朝廷在问话。
在这样直接的质问之下,他再也无法安坐于位,脸色涨红的站起来躬身道:“下官才疏学浅。有负朝廷所托。。。。。。。”
赵石哼了一声,摆手道:“河洛民生凋敝。一路上田野荒芜,我看春耕肯定是误了,韩大人回去之后就是户部侍郎,给河洛饥民送粮草,正得其便啊。。。。。。。”
话头是越来越硬,即便韩聪出身河间韩氏大族,又做了一任封疆大吏,在这样的职责面前,这汗也冒出来了。
这指责对不对?对也不对,河洛的情形就是这般,去年战事闹的太凶,河洛几乎等于遭了一次天灾。
这个冬天太难熬了,河洛上下,从布政使到各地官吏,面对的都是一个大大的烂摊子,匪患,饥民,这两样就是河洛去年冬天的主题。
焦头烂额之下,好不容易将冬天熬过去了,没闹出更大的乱子,但情势没有多少缓解,更加严峻艰难的春天到了。
**胜于天灾,这个道理已经成了河洛上下的共识。
河洛青壮在去年的乱事中,十去三四,这对社会生产结构造成的伤害,远非简单的数字可以描述。
春耕,怎么还能保证春耕?种子是向朝廷要的,人力勉强够用,但耕牛,农具,甚至是水源,向什么人要去?
就像偃师,十室九空之下,别说耕种了,即便是赈济都不用了,那里的田地,也只能荒着,就像汝州,一战过后,汝州百姓都被周军迁去了两淮,百里之内,都不见人影,如同鬼蜮。
长水,永宁,渑池等地,情形其实还要好的多,但那会儿民乱闹的如火如荼,就算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这些地方的匪患,在战后却是猖獗的厉害,还好,知道晋国公要来,着实梳理了一番,不然的话,这位国公爷所见所闻,还要糟糕十倍不止。
在赵石口中简简单单一句话,但搁在河洛,是真没有办法,千头万绪之下,韩聪很想问问,换了晋国公你,又能怎么样?
但能这么问吗?显然不能。。。。。。。。就算韩聪想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
实际上,他自己也在庆幸,今年不用在河洛任职了,这个烂摊子,谁愿意收拾就收拾去吧,若再在这里待下去,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心气当这个官儿了。
但赵石一句比一句严厉的质问,让他感觉到,自己户部侍郎的位置,好像也不那么安稳,如果这真是朝廷的意思,那么回到京师,还有的麻烦呢。
秋后算账的事情,在官场上真的是太平常了。
心念电转间,韩聪立马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太软,不然的话,如果这里的对答传回朝廷,太多的罪名就会接踵而来。
强按住心里逐渐升起的恐惧,回道:“还请国公息怒,下官自认已经竭尽所能,若有不足,也是下官才干浅薄所致,回京之后,下官定会向陛下请罪。。。。。。。”
赵石冷笑了一声,他认为,韩聪只说对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真的才干不足。
河洛战事一起,这位布政使大人就好像消失在了纷繁的战事当中,在朝廷邸报上,赵石就没见这位布政使大人的名字。
一言不发,沉默是金,就是韩聪的写照,连向朝廷要人要粮,都属的张大将军的名字,也许不是什么才干不足,而是会当官罢了。
拿韩聪开刀,也是早就想好了的。
河间韩氏得势于正德年间,说起来还跟晋国公府有那么点渊源,但从幕僚陈常寿那里论起的这点子交情,早已在其收容许节之后,没剩下多少了。
如今韩炜已殁,河间战略地位急剧降低,这样的土皇帝,正是要收拾的对象。
说落井下石也罢,说恩怨也好,或者说各人观感所系也无不可,反正,即将离任的韩聪,成了赵石入河洛之后,第一个敲打的对象。
至于敲打给谁看,那也就不用细说了,旁边就有一位大将军看着呢。
眼瞅着张培贤想要开口,赵石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韩大人到是有风骨。。。。。。。你应该也知道,河南战事之后,我在朝中没少为河洛上下说了话,军人们杀敌报国,提着脑袋在为朝廷效命,为他们说两句好话,真不当什么,再者说,沙场征战,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朝廷应该体谅军前将士一些。”
一句话,就已经堵死了张培贤开口的余地。
赵石这里则话风一转,“但是。。。。。。韩大人,别跟我说才干不足,回京向陛下请罪的话,你这个布政使还没卸任呢。”
“我就不说战事开始之后,河洛地方的百姓怎么就会闹的那么厉害,你这个布政使之前施政如何,就说战事之后,除了向朝廷伸手之外,哪些人玩忽职守,哪些人又参与到了乱事之中,又有哪些人尽忠职守,以死报国,你心里有没有数儿,到底清楚不清楚?”
也不用脸色由红转白,身子开始微微颤抖的韩聪回答,赵石径自接着道:“我知道韩大人心里明白着呢,但。。。。。。。陛下让我问你一句,为什么不上报朝廷,自河洛战事开始,你上了几道表章?你这样的臣子还能不能用?你心里除了张将军之外,还装着哪个?”
当陛下两个字出口的时候,韩聪身子僵了僵猛的便跪倒在了地上,张培贤也再坐不住,撩开衣袍,跪倒下来。
这就是钦使的威风,有的时候,即便对着圣旨,时机凑巧的话,你也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有的时候,只是钦使口中一句话,就能让你胆战心惊,威权再重的臣子,到底也还是臣子。
至于皇帝陛下说没说过这番话,不重要,因为赵石陛辞之时,说起将要履任户部侍郎的韩聪,皇帝陛下确实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了一句,韩家人啊。
有了这个,其实就已经足够了,河间韩氏风光的够久了,将河间经营的铁桶一般,景兴皇帝没动的了他们,但景兴末年的那场风波,韩氏却没头没脑的卷了进去。
无论是成武皇帝,还是赵石,心里都扎着一根刺呢。
而张培贤,韩聪两个听到最后一句,张培贤身子猛的哆嗦了一下,这话真的让人胆寒,来自皇帝陛下的疑忌,是现在的他所无法承受的,谁也没大将军赵石那样硬朗的身板儿,进了大理寺牢狱,还能安然出来。
如果说张培贤有了恐惧之心的话,那么对于韩聪来说,这句话就好像晴天霹雳一般,劈在了他的脑门儿上,恐惧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陛下这。。。。。。是要对韩氏动手了?
如果这罪名坐实了,谋逆的帽子也就扣在脑袋上了,还有比谋逆更大的罪过吗?
实际上,赵石最后一句话,确实有些过了,眼前这两位,一个是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一个则是朝廷上将,手握大军兵权。
也许在长安,可以这么直接的问出来,现在嘛,却有可能激起兵变,因为这话太重了,没人能够承受的起这样一个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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